“哢嚓”關門聲響起。
終於消停了。
淩晨的彆墅格外寂靜,白榆盤腿坐在廊亭的中央,月光在周身緩緩灑下。他打開光腦,裡麵躺著一條已經編輯好了的信息。
沒有名字,沒有介紹,隻有一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話:
老師,我回來了。
指尖懸在淺藍色光屏上麵的“發送”按鈕,卻始終沒有落下。
“啪。”
清脆的碰撞聲在耳邊乍然響起,打破了濃稠的夜色。
白榆猛然抬頭,發現聲音是從伊爾西的房間傳出來的。
他心一揪,匆匆忙忙點了發送,把光腦屏幕熄滅,快速走到臥室門口。
他側身貼著屋門,指節輕叩,有些擔心地問道:“伊爾西,怎麼了?需要幫忙麼?”
沒有回答,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悶哼聲隔著房門傳出。
“砰”
沉重的落地聲徹底撕碎了白榆的猶豫。
他一把將門推開,隨著吱呀呀的聲音,房間的情況映入眼簾。
窗簾緊閉,一個小夜燈在床頭散發著昏暗的光,床上除了淩亂的被子和床單已經沒有了伊爾西的身影。
“伊爾西?”
一聲悶哼從床的另一側清清楚楚地傳出,白榆聞聲飛快地跑過去。
他發現伊爾西頭發散亂地蜷縮在地板上,咬著嘴唇,眼睛緊閉,整隻蟲劇烈地顫抖。
“怎麼了?”白榆直接跪在伊爾西的身側,手足無措地將他攬在懷裡,輕輕地撥開被冷汗浸濕的碎發。
離近了白榆才發現,懷中的雌蟲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乾裂又被咬得鮮血淋漓。
地麵灑落著花花綠綠的注射藥劑,他剛撿起來一支查看,手腕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
雌蟲的力氣很大,仿佛要把白榆的腕骨捏碎。
伊爾西已經痛到視線無法聚焦,昨晚的折磨終究讓他的精神海疾病複發的猝不及防。
他像拉住救命稻草緊緊抓著白榆的手腕,□□聲從嘴角斷斷續續溢出。
“幫我。”伊爾西顫抖著,聲音好像在哭。
“幫你注射麼?”白榆沒有理會腕骨傳來的疼痛,他用絕對的理智壓倒溢滿的心疼,立刻領會伊爾西的意思,清楚地問道:“從哪裡注射?”
“後頸。”伊爾西眼睛微睜,生理眼淚暈紅了眼尾,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蟲子,將手緩緩鬆開。
他沒有意識地將頭埋進白榆的懷裡,聲音斷斷續續:“先注射綠色,然後白色……黑色……”
“我知道了。”白榆將伊爾西抱回床,讓他趴在枕頭上,伸手將金色的長發撥去一邊,再將裹住身體的睡衣輕輕褪下。
密密麻麻的傷痂混著複雜錯落閃著銀色光芒的蟲紋赫然出現在白榆眼前,像刻在峭壁上斑駁的圖騰。
白榆呼吸一凝,又瞬間恢複。他嘴角繃直,神情嚴肅認真,仿佛正在做實驗中最關鍵的一環。
握緊針管,他將針頭紮進伊爾西的後頸,隨即推進第一管淺綠色的藥液,他的手很穩,直到液體全無才緩緩抽出針頭。
冰冷的藥液順著血液流入神經,在身體中激起密密麻麻的滲進骨髓的刺痛,伊爾西的手背青筋暴起,將床單抓出了一個窟窿。
“還可以麼?”白榆的聲音有些啞,尾音帶有絲絲顫抖
“繼續。”
伊爾西冷汗淋漓,聲音卻堅定無比,仿佛正在指揮戰役的將軍。
白榆的眼神暗了暗,咬緊後牙,摁住手下顫抖的身軀,利落地將第二針刺進脆弱的後頸。
緊接著第三針,白榆的手沒有絲毫猶豫,並著兩個針眼再次刺下。
透明的液體逐漸消失,閃爍的蟲紋歸於平靜。白榆終於鬆了一口氣,拉起旁邊的被子給伊爾西蓋上。
他將空針管收拾了一下去尋找垃圾桶。
沒有注意到床鋪回彈的瞬間,伊爾西突然睜開了眼睛。他怔怔地看著白榆離去的背影,又緩慢地將手放在胸前,側著身蜷成一團。
針管與垃圾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終於讓白榆從緊繃的情緒中回神。眼中的冷靜倏然潰散,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床前,白榆發現伊爾西正迷茫地看向前方,眼神沒有聚焦,卻執著地不肯閉眼。
“還好麼?”他半跪在地上就著昏暗的光線看著伊爾西的臉龐。
聞聲,伊爾西的眼神終於落在實處,又在黑暗中炸出一朵湛藍色的煙火。
“要把衣服穿上麼?”白榆與伊爾西對視,黑眸中的擔憂與關心清晰可見。
“可以麼?”伊爾西的聲音很輕,還帶著些許鼻音,但白榆卻從中聽見了深深的哀鳴。
他從來不願意赤/裸著身軀,他從來不願剝開自己的脆弱,但命運卻讓他一次次脫下衣服,從承載著理想的軍裝到承托著希望的西裝。
白榆沒有說話,隻是堅定地沉默著將伊爾西扶起來,修長的手指一顆一顆扣上由他親手解開的紐扣。
伊爾西沒有推脫,像個洋娃娃似的看著白榆扣上最上麵一顆白蝶貝紐扣,他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很醜吧。”
前言不搭後語,狀似無意,但白榆看見了伊爾西充滿掙紮的眼神。
他瞬間便明白了伊爾西在問什麼。
他把手隔著衣服輕輕附在伊爾西的滿是疤痕的脊背上,眼睛閃著細碎的光,清冷的聲音在黑夜中緩緩流淌,他看著伊爾西認真地回答:
“不醜,蟲紋很美,像銀河一樣。”
伊爾西的眼睛不禁睜大,一抹很淺很輕的笑意在黑暗中乍現,左手從被子裡悄悄鑽出,拉了拉白榆的袖子。
“閣下,謝謝你。”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