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沉淪這種偏愛就像走鋼絲,一旦選擇前進,就不會再有退路。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最終,他們還是沒有在集團的餐廳吃午飯,畢竟又不是木頭,體麵得兩個蟲並不想在密密麻麻各種探究的目光和議論聲中進食。
最主要的是:他們還有點害怕再碰到“當麵開大”的蟲子。於是十分默契地選擇了私密性很好的餐廳。
午飯過後,伊爾西回到了集團繼續處理公務,而白榆踩下油門飛向闊彆已久的帝國第一研究院。
白榆提前聯係了曼尼斯,沒有驚動任何蟲,隻是悄悄地從後門溜了進去。
這趟的目的也很簡單,他需要拿到一個寄存在這裡很久很久的東西。
“給你。”曼尼斯從保險櫃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小瓶透明的液體,用防爆玻璃裝著,看起來平平無奇。
老教授的眼神有些複雜:“白榆,你真的要...”話隻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那雙渾濁的眼睛透露出釋然:“算了,我還是不問了,你去做你想做的。”
白榆的手垂在兩側,緊緊攥著這瓶透明的液體,看著年邁的老師聲音有些啞:“謝謝您。”
曼尼斯搖著頭笑了笑,那雙寫滿經曆與滄桑的眼睛露出欣慰與慈愛,他上前一步給白榆一個擁抱:“孩子,歡迎回來。”
“這次,誰都不能讓你離開了。”
*
日星鬥轉。
白天見到老師讓白榆又想起來很多他想忘記的事兒。
閃爍的警報聲不絕於耳,狠毒的批判再次縈繞,就連彌漫在鼻間的血腥味也從未消散。
宛若珍貴貨品般的對待讓他感覺自己更像籠子裡的金絲雀。一股來自基因深處的作嘔感讓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夜晚很靜,白榆毫無睡意,他踏著傾瀉而下的月光行走在連接臥室的廊亭,客廳的落地窗從頂部貫穿而下,二樓的扶欄是由特種水晶雕刻而成,他倚靠在上麵,靜靜地看著蟲族的星空。
或許是億萬年的進化,蟲族的夜空比地球的要瑰麗許多,星星拖著銀色的彗尾穿梭在斑斕的星雲,太陽風暴帶來的極光自高空而下連至遙遠的山脈。
在壯麗的自然景象麵前,個體總是顯得渺小無力。
白榆的手忍不住握緊扶欄,生活了20多年,他還是會下意識地想到:這裡不是地球了,他的家鄉徹底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
他對這裡始終沒有歸屬感,沒有認同感,他感覺自己是這荒誕離奇世界中的npc,命運操縱著他的人生軌跡。
個體的意義消失殆儘,雄蟲成為一個珍貴的符號。
他失去的,他得到的,他被認同的,他被尊敬的,隻是因為他的性彆而已。
黑色的眼睛透露出麻木,像山林間不朽的黑石,又被今夜的月光淋上一層白霜顯得寂寥又孤獨。
這裡不會有人明白一個有著獨立思想的人被趨於同質化的悲哀。他突兀地站在原地,看著一個個人對他笑,一個個人對他哭,一個個人同他告彆,一個個人向他哀嚎。
刺耳的聲音從數年前傳至耳畔,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負麵情緒如濃重的黑墨包裹住異世的靈魂。
今夜無眠的不僅白榆一個蟲,伊爾西蜷縮在床上,呈現一種貓貓保護自己的姿勢。
一閉眼,玻璃門後的那個眼神在腦海中不停浮現。
他索性打開窗簾,清輝晃晃地映進蔚藍色的眼睛,掀起小麵積的漣漪,他倏然想起被送到蒙格利住宅那晚烏雲密布的夜空。
與今夜截然相反。
明明隻隔了幾天,一切仿佛轉變成了一個柔軟的夢。
溫暖的懷抱代替了痛苦的鞭苔,明目張膽的偏愛代替了無處躲藏的屈辱。
腐爛的骨肉被一刀刀剃下,緩緩愈合的傷口帶著無法忽視的癢意。
他恍然覺得,自己應該學會滿足。他翻了個身,弓起的背部緩慢拉直。
突然,稀稀疏疏的腳步聲自廊廳穿來,他的呼吸一凝,鬼使神差地跟著下了床。
伊爾西是S級雌蟲,上學時偵查課的成績也很好,他隔著門,仔細地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又定在一處,最後是一聲歎息。
他眉頭微皺,抿著嘴,神情有些複雜。
總感覺這隻雄蟲歎氣的次數太多了。和帝國的其他雄蟲一點都不一樣。
在大腦還在思考是否應該開門出去瞧瞧時,握住門把的手已然先動。
高挑清瘦的背影孤零零地立在扶攔中央。
“閣下。”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白榆猛然回頭,他看見月光儘頭的伊爾西披散著金色的長發,赤著腳一步步向他走來。兩側的陰影向後褪去,月光將伊爾西的麵容描繪得逐漸清晰。
“您是不開心麼?”
白榆聽見伊爾西這樣問他。
其實隻是一句最簡單的關心,但他已經很久沒聽人說起了。
人在夜晚總是格外容應傷感,尤其被彆人關心的時候。白榆感覺眼眶有些酸,他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地問:“可以陪我看星星麼?”
“好。”
伊爾西沒有用敬稱,也沒有問為什麼,就像當初白榆沒有問他一樣。
如墨的幕布下,兩個孤獨的靈魂穿過時光的荊棘相互依偎著。
伊爾西想,就算作為長者,作為盟友,甚至白月光的替身,可以這樣一直陪著他,待到精神海徹底崩潰,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