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暮色四合。
雖已開春,但這幾日天際陰沉得很,街巷間有稀疏薄霧,雖並沒有落下雨來,但清清冷冷的,委實算不上是個好日子。
但清波街卻熱鬨的很,滿眼望去舉目皆紅,鞭炮炸出的碎屑鋪了滿地,幾如綿延望不見儘頭的紅地毯一般。
天色才將將黯下來,陸陸續續的燈便亮了起來,映得整片天空恍如白晝。
百姓們擠在遠處的巷口不敢靠近,但忍不住張望著那一盞盞金骨紅綢的八角宮燈,據說裡頭的紅燭都是摻著金粉的——這燒的哪是燭火啊,這都是說不出的貴氣!
“謔!這是誰家,這麼大的排場?”
“這你都不知道?這是曲成侯世子娶親……嘖嘖,聽說新娘子家裡隻是個小官,沒什麼嫁妝。侯爺極愛麵子,私下給貼了百二十抬紅箱,裡邊全是咱見都沒見過的金銀珠寶。”
“好大的手筆,是娶了個天仙回來不成?”
正說著,懸燈結彩的侯府門前,吹吹打打地迎來了一頂喜轎。
“來了來了!”眼見著八抬大轎駛過眼前,眾人忙住了嘴,都忍不住探長了腦袋,想要一窺轎簾中新娘傾國傾城的真容。
然而此時喜轎中。
“好疼……”
林笙從一陣劇痛中轉醒,他努力睜開眼睛,視線是一片赤紅色,像是被什麼紅布遮住了。從紅布的縫隙下,他發現自己穿著滿繡的赤紅衣裙,周遭十分顛簸,晃得頭上釵環叮當。
他還沒死?
難道自己滾下山後被當地村民救了嗎?
林笙記得,自己作為醫療援助醫生,正在前往巴烏鄉的路上。
巴烏鄉位置偏僻且貧困,就一名半吊子大夫,勉強看個頭疼腦熱。偏遠山村裡的醫療匱乏程度,遠超人想象。
鄉裡雖說建了個診所,但那玩意說是診所,但缺醫少藥,基礎設施實在差得要命。上級隻能時不時安排幾個醫生下鄉援助,林笙就是其中之一。
出發前往巴烏村的那天,山裡才連下了幾天暴雨,路不好走,林笙和幾名同事換了幾次車,最後的拖拉機開了一半就陷進泥裡走不動了,前麵還有七八公裡,隻能讓他們步行進去。
隻是沒想到才走出幾百米,突然身側山壁上一塊大石鬆動,砸了下來,林笙下意識推了同事一把,但自己躲避時卻不小心踩滑了一腳,從另一邊陡峭的山坡摔了下去……
他隻記得摔得渾身劇痛,然後就沒了意識。
也不知道同事們都怎麼樣了,有沒有獲救。
才想到這裡,忽然一個滿身紅光、紮著朵碩大絹花的婦人掀開簾子,喜氣洋洋地喊道:“良辰吉時到——新娘下轎!”
新娘?林笙一愣,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那婆子見他不動,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趕緊招呼兩個喜仆上去攙扶,把林笙給架了出來,她轉臉就換上一副笑容,叫道:“新人到咯——”
林笙現在渾身無力,視線裡也天旋地轉的。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不知為何喉嚨十分乾渴沙啞。才發出一點動靜,忽的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直接將他微弱的聲音湮沒了。
他被人半提半攜著進了大門,跨過了火盆,一路儘是道道賀喜聲還有……哪來的雞叫?
林笙腦袋裡刺痛得很,在旁人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住,正迷茫不已,手裡就被塞進來一團紅綢。
“新娘子,還愣著乾什麼,拜堂了!”那婆子的聲音又響起來,是見他不動,忍不住出聲催促。
林笙一臉茫然:“拜堂?和誰?”
周圍喧嘩聲逐漸弱了下來,林笙側耳細聽,終於從一片嘈雜中辨認出些閒言碎語——
“這曲成侯府,氣派是氣派……隻可惜了這林家女兒,聽說生得是花容月貌。林家好容易被拔擢進了京,這還沒站穩腳跟,就攤上衝喜這麼個事兒……”
“生得好看有什麼用?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落孟小世子手裡以後還不知要怎麼被磋磨。”
“可不是,和雞拜堂,說出去多讓人笑話!再說了,萬一哪天孟寒舟,咳,那什麼了,這小娘子豈不是年紀輕輕就要守寡?”
“噓、噓!這也是你敢說的。算了算了,隨了禮趕快走吧。還好遭殃的不是你我的閨女。”
曲成侯府,孟小世子……
孟寒舟?!
聽到這個名字,林笙混亂的意識勉強清醒了一點,他好像知道這裡是哪裡了——
去巴烏鄉的路途漫長顛簸,林笙閒著沒事乾,就隨便搜了幾本小說看,都是瞅了眼簡介就點進去了。
本來也是為了打發時間,所以看過就過了,都沒怎麼上心,但他卻清楚記得其中有一篇大男主爽文,叫《宰執天下》。
內容反正比較俗套,簡介大抵講的是:豪門世子一出生就遭人掉包,十七年後才被尋回認祖歸宗。但他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以少年天才之名名揚天下,後一路打臉小人,痛毆奸佞——最終建功立業,成就大梁朝最年輕的一代宰相,並收獲大批美女芳心的爽文故事。
林笙很不喜歡開後宮的小說,才看到男主進京,就無趣地關掉了。
而“孟寒舟”正是那個出場了三萬字,連床也沒下過,就慘遭下線的假世子的名字。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完完全全是因為,在書裡,他陰差陽錯娶了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男妻。
書中說,孟寒舟病入膏肓,眼看要涼,侯府病急亂投醫,於是想到衝喜一法。
恰逢林家調職入京,林大人有二子一女,小女兒林嫻正是那個八字相合的倒黴蛋。但林嫻不願嫁給病癆鬼,哭得死去活來,原主林笙是林家二公子,一向與林嫻不和,還特意跑去嘲笑她。
於是林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聯合婢女偷偷弄來一副麻藥,把庶子林笙藥翻後塞進了花轎,於是乎林笙就成了孟寒舟的冒牌新娘。
原本按照書裡的劇情,原主為了活命,一直小心翼翼地假扮林嫻。好在京中沒幾個人見過林嫻,他兄妹倆又生的幾分相似,再濃妝豔抹一番,也沒人起疑過。更何況假世子病重下不來床,直至病死都沒能摸過“妻子”的手指頭,更沒機會發現原主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