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開始 我不會拋棄你。(2 / 2)

儘管心裡明知他是男子,可他穿了多日女裝,多多少少已經看習慣了。現在冷不丁直接看他現場換衣服的畫麵,眼睜睜看著漂亮妻子真的變成了雋秀少年……衝擊力還是有點大。

卵青色襯得林笙的膚色又冷又細膩,像被纖薄的青瓷片包裹著的一塊奶脂色冰玉。

但實際上摸起來並不冰,是暖融融的溫度。

孟寒舟想岔了,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可偏過去半分了,又突然想起來,他又不是女子,有什麼不能看的!便又黑著臉挪回去,硬生生地盯著,以示自己並不心虛。

林笙聽見了他翻身的動靜,匆匆將外衣拉上來,係上衣帶:“你醒了?”

回過身來,就看到孟寒舟壓著眉梢,倔強盯著他看。

“……?”這什麼意思。

林笙揣摩了一下,覺得他可能是有一些富家少爺的通病,比如討厭彆人穿他的衣服,隻好扯了扯衣擺道:“我沒有彆的衣服穿,等以後有衣服了,會洗乾淨還給你的。”

“不用。”孟寒舟哼了一聲,佯裝毫不在意,但餘光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瞄。

原來他穿男裝是這個樣子的,比女裙更有風姿。

孟寒舟現在覺得,之前那些女子衣裙都太小氣了,不值一提。

林笙五官柔和,雖然貌美但沒什麼攻擊性,很適合穿淺色,這樣素雅的衫袍,孟寒舟穿起來總是不倫不類,而他穿在身上,卻顯得身形清雋修長,看起來乾乾淨淨,如月如竹,還有幾分柔-軟。

但很快孟寒舟覺得這衣服眼熟。

他皺了皺眉,想起來了。

——這是自己的舊衣。

當時他還病得不是特彆嚴重,京城突然流行這個文質彬彬的樣式,下人也跟風給府上少爺們都做了一身。孟寒舟隻穿了兩次,就被父親……現在也不是他父親了,曲成侯訓斥他寡淡的跟要出家似的,勒令他換掉。

侯爺一直很厭惡佛門的任何東西,後來這衣服就一直收在櫃子裡,沒想到現在會出現在林笙身上。

……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地方。

眼看著林笙走了過來,孟寒舟觸景生情,突發心悸,沒忍住咳出了幾聲。

林笙皺著眉:“你覺得怎麼樣?”

孟寒舟心裡不舒服,彆過視線,嗓音有點啞:“頭很疼。”

他看著比昨夜剛從馬車下來時好些,但眼底的疲色還是很濃,像一直睡不夠似的,應是心氣不足的緣故。

但林笙並沒有說的很嚴重,隻是道:“可能是夜裡吹風,受了外寒。”

孟寒舟情緒很差,臉色也變得很糟糕。

看著這蕭蕭索索的家,往事就像那扇破了洞的窗一樣,裹著刀子般的寒風,往心底裡刮。

林笙遞過去一個粗糙的木碗:“先喝點水吧,大灶我用的不是很熟練,沒敢加太多柴火,粥還得煮一會才能好。待會吃了粥,發發汗就會好一些了。”

孟寒舟看著林笙手中的碗,眸子暗了暗,一言不發。

突然就發脾氣推開他的手:“拿走,我什麼也不吃。”

林笙已經習慣他喜怒無常的性子了,也沒說什麼,把碗放在了床頭,“那我放在這了,你想喝就自己拿……我去看看鍋。”

剛出了門,就聽到猛地“哐當”一聲,是木碗摔在地上的聲音。

地麵不平整,那碗沿著凹凸不平的縫隙打滾,最後撞在了林笙腳邊才停。

碗裡的水漬灑了一路。

林笙頓了一頓,當沒看見,仍然出去了。

隨他折騰,還是去灶房該乾什麼乾什麼。

又往灶口續了兩根柴火,林笙一邊聽著屋裡叮叮當當的動靜,顧自給灶膛扇著風,托著下巴等粥煮好。

林笙知道,突逢巨變,孟寒舟心裡肯定是憋了股氣,大概更多的是委屈和荒謬感吧。

明明曾經也是金栽玉培的少年郎,在本該最為意氣風發的十七歲,一夕之間,就從天上跌進了泥裡,曾經他視為家人的父親淡漠無比,沒有好好聽他說一句話,甚至連幾天緩口氣的時間都不給他,就把他趕了出來。

任誰心口突然紮上這麼大一根刺,也不會好受的。

雨珠說過,世子自從病了脾氣越來越古怪,在府上時動不動就生氣暴躁。

其中縱然有久病心態不好的原因,但長期服用含重金屬的微毒藥物導致的毒素積累,也會讓人病理性躁鬱,有時候這種煩躁並不受他自己控製。

回鄉下的馬車中,孟寒舟忍了一路沒有發作,已經讓林笙很吃驚。

可能是在那兩個侯府車夫麵前,他還想維護那點已經破碎不堪的尊嚴。畢竟那種情形下,他越是生氣發狂,越是難堪,反而會成為外人眼裡的笑話。

也挺可歎的,倒錯的身份回歸之後,他竟連發瘋的資本都沒有了。

昨天剛到地方,孟寒舟還沒有緩過勁來,今天清醒了,總歸是要宣泄一下的。這人看起來死犟,也不像是會哭哭啼啼的模樣,能鬨出來也好,比一直憋在心裡要強。

想著想著,林笙偎在灶邊不小心打了個盹。

沒多久,薺菜粥煮得軟爛開花,咕嚕嚕地冒著泡,熱氣頂著鍋蓋撲撲跳動。

他揉揉眼睛,聽屋裡動靜歇了,應該是孟寒舟一個人宣泄完了——生病的人畢竟體能和精力都有限,揮霍空也就到極限了。

於是起身活動跺了跺腳,然後往鍋裡灑上一小撮鹽,盛了兩碗出來。

推開房門,不出意外,床邊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而罪魁禍首本人眼底泛著血絲,把自己折騰得有些頹靡,呼吸淩亂,衣領鬆散,蒼白的臉半麵都是陰影。

有人進來,他一瞬間抬起的眼神依舊帶著幾分沒化解的淩厲。

“舒服點了嗎?”林笙撿起摔在了門檻的木碗,又扶起床下的木架子,撿起地上的枕頭,都一一歸置好。然後走過去摸了摸孟寒舟的額頭,微微的還是有點熱度,這些日子經過觀察,他隻要情緒一激動,就容易低燒。

溫聲道:“心情還不好的話,可以再給你摔一次。這都是木頭的,摔不壞……”

正去探他的脈,林笙發現,他指甲縫間不知哪來的血絲。

仔細觀察了一圈,才找到他肩後的布料上也沾了零星一點紅色的汙跡。

雖然林笙力氣也不大,但還是比生病的人要強一些的,與他爭奪了幾次,就趁其不備挑開了他的衣領。探頭一看,他肩後那三枚香疤附近,赫赫然被撓了幾道血痕。

“孟寒舟。”林笙嚴肅地盯著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好在他力氣虛,抓得不是很深,並不需要特彆的處理。

孟寒舟喘著粗氣,一手虛虛無力地握著林笙的手腕,眸色幽翳:“在你眼裡,也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林笙依舊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人,良久將他衣領扯上,歎了口氣:“沒有。”

還要順勢去把右手脈,才碰到,孟寒舟就將手抽回去了。

他側過身去,隻露個單薄的脊背給林笙看,懨懨道:“彆管我了,我的病治不好了。他們說的沒錯,我現在就是個廢物。你走吧,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就行。”

林笙手還懸空著,聽他這樣說話,隨即眉頭皺了皺。

他不喜歡自說自話、自作主張、還自暴自棄的病人。

林笙不理他,把熬好的粥端過來,他也彆過頭,不肯喝,似乎是篤定主意要絕食去死了。

“可是你答應我的遺產,還沒有給我。”須臾,林笙的聲音不溫不涼地從背後傳來。

孟寒舟沒想到他在意的是這個。

氣得一下子咳起來,忍不住扭頭狠狠瞪他。

家都沒了,上哪兒去給他弄遺產去?

一轉過來,就看到林笙靜靜地正看著他,微微歪著頭,似乎就等著他回身一般。

孟寒舟:……

上當了,激將法。

林笙心下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幫他止住咳嗽。

“誰說治不好的?”然後林笙在床邊坐下,端來粥碗,用木勺子攪一攪,“我自從學了醫,運氣一直很好,大夜從不來重病例,搶救很少有失敗,老師都說我是院裡的錦鯉,走到哪裡都能帶來好運。”

粥是剛盛出來的,熱氣蒸得眼簾上都是霧水,林笙習慣性地舀起來放到唇邊吹了吹。

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挺清楚,但連起來竟有點聽不懂。

孟寒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能困惑地聽著,看他將粥耐心吹涼。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這隻是個坎兒,誰都有麵對坎坷的時候,都覺得當時天要塌了,人生也要完了……我也有過。但是……”林笙道,“跨過去就好了。”

“跨過去就好了。”林笙又重複了一遍。

他說話很慢,但很鄭重。

孟寒舟不懂,他怎麼能如此平靜、平淡,把這種事情說的如此簡單。

簡單得就好像——早上起來,左腳帶右腳,邁一個門檻那樣容易。

“家沒了可以再建,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也許你現在聽起來覺得很難,但不急於一時。孟寒舟,隻要你不拋棄自己……”林笙抬頭,注視著他因病而愈顯漆黑的眼睛,想了想該怎麼說,“我就不會拋棄你。就當……重新開始吧。”

兩人四目相對。

孟寒舟盯著林笙,眼睛黑得像不見底的潭水,又似要從深潭中灼出熾焰來。

“會好起來的。有我呢,你如果信我,我給你治病。”林笙被他盯得有點不知所措,不自覺垂下眼睛,“所以,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孟寒舟眼底顫了顫。

不等孟寒舟做出反應,林笙已調整神色,重新將勺子遞過來:“真的不喝?早上新采的薺菜,很香的。”

孟寒舟緩緩移動目光,視線落在林笙捏著勺子的手上。

手指雪白,沾著溫暖的味道,聞起來確實是很香。

“我——唔!”

還沒回過神來,勺口已經抵到了嘴上,不等他執拗拒絕,粥米順勢就塞進了牙關,“……”

粥米煮得軟爛,滑進喉嚨。

林笙似彎非彎地抿著唇角:“香吧?”

“不香也不許罵我。”

孟寒舟沒說話:……

林笙就這樣一口一口喂他把粥喝下去了。

“……對不起。”過了會,孟寒舟突然咕噥了一聲。

林笙險些沒聽清楚,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那隻曾被他摔過的碗。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