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 唇色(2 / 2)

方無隅的視線繞過都澤的鼻梁看向希聲,煙霧繚繞中,他身體微微前傾,坐得筆直,手肘繃直放在腿上,像個冰冷而僵硬的人偶。

都澤抽的是雪茄,煙氣量大,叼的方向對準希聲那邊。

希聲緊抿著唇,幾不可察地嗆咳了一下,但都憋在口腔和胸腔裡,像個不明顯的寒顫。

方無隅抬手抽出都澤嘴裡的雪茄丟到酒杯裡。

“養生局,給你叫一盅枸杞羹。”

“我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煙啊你!”

都澤憤怒控訴。

希聲一怔,看向方無隅,但後者的視線早已轉移至籌碼上。

最初聊皇室八卦的那幾隻蟲見方無隅默許了希聲的加入,便以為這是一種捉弄的暗示,一邊熱絡地往希聲手裡塞酒灌他,一邊搭話。

“希聲殿下,你會比手語嗎?加注怎麼說?”

希聲表情恢複漠然,沒作態。

“謔,這麼高冷?”雖然那些蟲麵上仍是笑著,但目光卻有些不善了,“不喝酒也不說話,這是不給納什閣下麵子呀,怎麼,還要納什閣下親自敬你?”

希聲抬眸,恰好見方無隅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這是他所希望的事嗎?

希聲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被拜旦的球砸到的胸腔遲來地泛起難受。

他調出終端頁麵,剛要打字說“會手語,但沒學過賭場手語”,就被對麵叫住。

“彆,不用寫了,我懶得看。”

希聲自然地放下了手,仿佛這種話他早過聽過無數遍了。

“你說你這話說不了,手語也比不了,夜間任務可怎麼辦?”

鑒於最初談及“啞巴”話題時隱晦的歪風,這句話中“夜間任務”的含義當然沒那麼單純。

除方無隅和都澤外,眾蟲的表情都微妙起來,噙著點彼此心知肚明的笑,等著希聲作答。

希聲不知前文,以為他說的“夜間任務”是軍事任務,便指了指手,又半握拳豎了個拇指,用非手語學習者也能看懂的手勢傳達:夜間作戰任務可以打手勢交流,隱秘且便捷。

提問者卻拉長了語調道:“哦~你很擅長用手啊~那你大半夜也經常自己一隻蟲用手練習吧?”

希聲隱隱覺得他們的眼神和語氣不對,但又不知道這不對勁的原因是什麼,隻能皺著眉點點頭。

周圍蟲哄堂大笑起來,越笑情緒越激動,酒精越上頭,惡意越發赤裸裸。

那笑聲和他們上下打量的目光讓希聲如坐針氈,沒吃晚飯的胃袋裡,僅剩的胃液和酒水翻來覆去,讓他作嘔。

方無隅丟掉了手中的牌。

都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在他耳邊幾乎沒動嘴皮地低聲道:“開幾個玩笑而已,和他們幾個打好關係比給小啞巴解圍更有價值。”

方無隅視線從手腕慢慢上移,瞥了他一眼。

明明是不帶強烈感情的一眼,卻讓都澤一凜,下意識鬆開了他的手。

“能扶我去洗手間嗎,”方無隅說,“希聲?”

希聲在方無隅叫出名字前就已經在看他了。

他都沒發現自己的這種表現,有多像整個世界都圍繞主蟲轉的那類家養犬,主蟲一有動作,便本能地看過去。

一句話聽完,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對上方無隅的視線,才遲來地意識到——

他是跟自己說話。

這是自他進這個包廂來,他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希聲點點頭。

扶方無隅起身時,視線從他的發頂落到左肩,往下經過小臂不明顯的肌肉線條,垂到那雙褲腳寬鬆動作間微微勾勒出助行器形狀的小腿,最後落到地上。

希聲心道,原來他已經不用坐輪椅了,原來他站起來與我差不多高,原來始終殘疾的隻有我一個。

都澤目送被希聲扶著一瘸一拐的方無隅走出包廂,用雪茄剪剪掉帽,重新點燃,心中嘖嘖。

狗東西。

不讓彆蟲扶,就要這啞巴扶。

包廂裡有兩個廁所,偏要騙蟲扶他去外麵那個。

我看你回來怎麼解釋你和他的關係,我可不替你打掩護。

……

從觸碰到方無隅那一刻希聲就有些愣,又或許是胃裡分解那些酒精調動了太多血液,讓他大腦供氧有些跟不上,電梯門開見到大廳時,希聲才意識到他並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間。

“另一部電梯,不會撞上拜旦。”方無隅淡淡說著,收了下手肘,這是不需要攙扶的暗示。

希聲鬆開手,但卻盯著他的腿看了幾秒,確認不會摔才收回視線。

“你走吧。”

希聲愕然抬頭。

目光需要微微上移三四厘米才能對上雄蟲的眼睛,於是他對身高有了個更精確的數字,又因為離得太近了,即刻後退一步,低頭在終端上打字。

方無隅雙手撐著鹿角杖杵在前麵,視線在希聲臉上掃過。

大廳裡光線充足,希聲也終於轉過正臉看他,得以更仔細看清希聲現在的臉是個什麼狀態。

“噠”的一聲輕響,鹿角手杖底端叩在地板上,方無隅上前半步,右手食指半屈,用指側抵住希聲的下巴。

希聲打字的動作中斷,被引導著一點點抬起頭。

大廳天花板璀璨繁複的水晶燈落到他緋色眼瞳裡,像碎了一地的水光,明淨粼粼。

倒是絲毫不見在包廂中的冷漠。

反而因為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和上翹濃密的睫毛,顯得有點可憐,小動物一般的眼睛。

忽而,方無隅大拇指指腹按上希聲的唇珠。

希聲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開。

方無隅的拇指逐漸施力,緩緩地,緩緩地向側邊揉搓。

雄蟲養尊處優,手指雖然沒有繭,但嘴唇到底是比手指嬌弱的部分,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摩擦感,讓希聲的呼吸逐漸加重,雙唇不自覺微張。

這令方無隅的下半截指腹沾上了希聲口腔中的熱氣。

但緊接著希聲就意識到,方無隅隻不過是在幫他擦掉豔紅甜膩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