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他是做過須臾的,微生闋的……(2 / 2)

但也有年長魔頭低聲嗤笑道:“不留著他,你來結微生闋的心魔契?”

黃幡古魔被聒噪聲吵得不輕,掌風一掃,擊起數丈血水,叫洞中淅瀝瀝下了一陣紅雨,連名叫玉昉的小魔,臉上也被濺了幾滴血珠。

五瘟使者忙站出來,左手仍將玉昉攝在半空;右手立掌作揖,喝止群魔,高聲道:“什麼栴檀上仙微生闋,當年也並非刀槍不入!若非數千年來,玉昉不曾有半點建樹,他區區一個微生闋,豈能穩坐上仙榜第一人?

“今日群魔彙聚,可有人願意接替玉昉之職,重振我魔修威名?”

使者話中處處破綻,自有人聽出玄機。前方若非龍潭虎穴,十死無生,焉能數千年無人接替?

誰知眾人卻步,那玉昉小魔聽到此處,反倒著急起來,低聲央求道:“尊者,我願意仔細辦差。切莫交給旁人。”

五瘟使者廢了半天口舌,遲遲不見有人登台,心裡暗道一聲晦氣,隻得把玉昉攝至白骨台上空,而後才鬆了手。

群魔便見這玉昉趔趄落在台上,壓了壓兜帽,緊了緊披帛,手似是有些發顫,先縮進袖裡,而後才慢慢陳言道:“諸君容稟,在我領下心魔契之前,聽說一共有六十三尊心魔,先後死在栴檀上仙劍下。玉昉再是無用,到底活到了今日。”

此話一出,叫不少新生魔頭瞠目。魔窟中滾滾悶雷一般,四麵八方儘是私語議論。

玉昉似是得了些鼓舞,袖中緊攥雙拳,繼續與人說:“我領命至今,已過了六千八百年,上仙一有開悟,我便現身阻礙。六千多年的道途,近千次阻攔作祟,一日未缺,從不敢忘。不知換成旁人,能否像我這樣,全須全尾地活到今日?”

他說話論事,雖是輕聲細語,無甚起伏,但條理還算說得分明,不多時已說到關鍵之處:“而我之所以無恙,全因為我是……我是栴檀上仙在人界結下的第一任道侶。聽聞上仙至今,還未另結道侶,那我便還是上仙八千年道途中,結過的唯一一位道侶。”

見眾魔騷動,玉昉稍稍動用了幾分魔息:“他,他當年……”

玉昉說到此處,神色終於有了些許變化,借著長睫掩映,眼珠子微微向下瞥去,右手也悄悄從袖中伸出,白皙掌心之間,居然密密寫滿蠅頭小字——

他瞥著這小字,右手發顫,字也晃動,偏還在佯作鎮定,一字一字照稿念道:“他當年棄我飛升,七日之後,我便飲恨墮魔了。千年萬年,情仇難卻,我對他恨不得磨牙吮血,斷不會吝惜力氣。”

不等群魔恥笑,玉昉似是記起了腹稿,又攥緊了手,縮回袖中,一板一眼續道:“微生闋這些年進境神速,都是麵上風光罷了。每一次心魔劫,都留了不少神魂暗傷,年深日久,隕落也是早晚的事。

“說來說去,還是由我結契得好。他對我心存愧疚,又有道侶之實,這才數千年下不了殺手;可他與諸位有何交情,何必連累諸位送命?”

玉昉已有許久不曾與人交談,何況是出頭露麵,長篇大論。

不知暗中曆經多少腹稿、幾番演練,今日才能勉力站在高台上,說了這許多的話。

可他還要擔心有人辯駁,應對不來,於是當著一洞魔修,將雙手從袖裡探出,翻來覆去地看掌心小字,還想著多背兩句。

台下確有魔頭譏誚道:“說得好聽!數千年修行,一路坦途,我是微生闋也願留你一命。”

玉昉尚未回話,此魔已由交好的魔修苦心勸說起來:“你又不敢替他,何必逞口舌之快。”

洞中魔頭,這邊慫恿兩句,那廂已笑罵起來:“不若你去。”“還是你去!”

說來說去,到底都不願意仗著微末法力,專程去第一上仙麵前湮滅灰飛。

黃幡古魔冷眼看了許久,此時也道:“定下吧。”

於是五瘟使者便拱了拱手,招呼玉昉上前留名,嘴裡仍悻悻囑咐:“往後百年,造劫籌謀,務必儘心;一言一行,如實記載。來日我也好為你表功。”

玉昉木訥應下,從白骨台上縱身而起,長袖鼓風,疾掠到卷軸法器上。

他不知為何,雙手還在顫抖,用左手去焐右手,左手也一樣寒涼。

涔涔冷汗之下,掌心密布的小字已有些暈開……隻有指尖還算乾淨。

於是玉昉就咬破指尖,忍著輕顫,蘸著血,在上仙幻影之下,卷軸之上,一字字寫下自己姓名——玉昉。

玉,昉。

往前追溯八千年,人間滄海之地,本為山巒。

將陷落山巒自海中撈起,重塑疊嶂,遍植鬆翠,招六道親朋托生,聚賓客神魂,請真仙謫凡,妖魔回轉人間——

那麼,兩炷花燭麵前,他共他,是曾有過一眨眼的舊事。

他是做過須臾的,微生闋的道侶。

昉是起始,闋為終了。

難得邂逅,或有良緣。

竹馬青梅,柳岸曉星。

悠悠蓬山,終古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