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這一回,久久不曾回話。
玉昉錯愕看時,便發現上仙身形原本雲遮霧繞,周身罩著一層朦朧月暈,此話過後,這層幻障竟隱隱散開。
玉昉定睛細看,發現是因為仙君右手,在輕輕撫著那條名為“不可觀”的禁步。
仙君想來也不知道會有人覺察,正將禁步珠串繞過食指,憑其餘指腹輕輕摩挲。手掌在無意間遮擋了禁步主玉,這才短暫顯露身形。
玉昉看得有些入神,怔怔暗想:許多年前的故人,好似遇到極苦悶的煩惱,也會如此。
譬如八千餘年前,大雪一場,禁地道宮飛簷被壓碎了琉瓦,偏安排兩人爬上宮頂一修。
譬如初入山門,就領了故人進玉昆真人的藏書閣修習。他見到架子上一半是低階功法冊子,一半是父親日夜翻閱的盲經。
總之,必是十分錯愕苦惱之事,才能叫故人拿手指輕挼腰上的弟子令牌。
今日卻不知何事,竟讓他這樣煩惱。
玉昉還待再想,仙君手上忽而使了點力氣,禁步被搓撚得一晃,發出珠玉鳴環之音。
微生仙君這才如夢初醒,鬆了手,叫禁步依舊隱隱綽綽地遮蔽身形。
玉昉旁觀至此,不免磕磕絆絆地關懷一句:“仙君,我方才說的,可是是哪一處記不清楚了?”
上仙聞言似是一笑,極和緩地回道:“玉……玉昉是吧,好像是有這麼一位道侶。隻是七八千年不曾見過,也就是我了,還能有些印象,換其他人,隻怕不記得一星半點。”
仙君這兩句寬慰,自然還是假話。
他委實不記得一星半點,隻是極善於揣摩他人心事,雖隻用了一成心思與這小魔閒話,但已將人心猜得清楚。
一旦自己說些前塵儘去、物我兩忘的話頭,隻怕要在這小魔心中大跌身份……顯得為人不夠長情了。
總之言之,此事他自然不信;但也不可貿然戳破,畢竟……畢竟察言觀色之後,聽著又像是真心的話。
他不過是先應付下來,以防日後周旋不便,不好細問個中端倪。隻是——
他瞥了一陣玉昉,實是意亂心煩,又去摩挲禁步,到最後乾脆背轉過身,打算今日先把這小魔放走了。
但玉昉哪裡知道自己即將有一線自由,還定定看著上仙轉過身去,一道飄渺仙影由虛轉實。
眼前儘是仙君青絲流瀉的背影,長發幾乎完全籠住了一握腰身,隻有後腦挽了道髻,簪上一頂玉骨銀飾的小冠。
這身裝扮,原本已極儘清麗,可仙君還要做錦上添花之舉,在冠底再暗暗係上一條燦燦銀光的發繩,發繩兩端分作兩股,自腦後垂落,每隔一段便綴上一顆熠熠明珠。
這兩股月光銀線似的發繩,纏繞在青絲當中,叫明珠淺暈與青絲流光相稱。
玉昉並未看過這等精妙裝扮,稍稍遲疑之後,還是低低提醒道:“阿闋仙君,你好像生了兩根白發……”
如今對方是第一上仙,自然不能用舊時稱呼。因而玉昉每一句,都虔誠多帶了仙君二字,極是敬重。
他怕仙君尋不見,上前半步,伸手碰觸。
指尖好不容易從微涼青絲當中,將其中一股蜿蜒銀絲挑出,捧在掌心,才發現隻是一段熠熠生光的繩線。
玉昉“啊”了一聲,還未來得及將那根發繩鬆開,上仙似乎煩悶得緊了,從背後看去,左袖忽而微抬,左手中竟捏住了那張重紗麵帛,一揭,一取。
與此同時,上仙也慢慢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