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早就循著夢中征兆一探究竟——

唯獨微生闋還坐得住，夜夜起華胥之夢，日日照舊燒爐灶，掃枯葉……惦記著這一點無憂無慮的清閒，總也不舍得下山。

可惜偏安一隅，亦有儘頭。

既然他築了基，多了自保之力，今日之後，在宗門也過得煩悶，不如下山闖上一闖。

屆時按著夢中所見，悉數搜羅一遍，遊曆個四五年，磨礪得心境堅韌，心腸如鐵了，再回宗門也不遲。

微生闋也知道來這一趟，必然要惹得玉昆真人動怒。

前腳才婉拒過道侶，後腳又來下山請辭，一日之內，接連冒犯了玉昆真人兩回，真人縱使涵養頗深，隻怕也要訓斥幾句。

果然，微生闋話一出口，玉昆真人先斂了嘴上笑容。

他雙眼處還蒙著那條黃綢緞帶，臉卻微微側了側，好似在用這雙盲眼，越過緞帶，掠過微生闋，在尋玉昉的方向。

微生闋頓了頓，才恭聲道：“恩師，阿昉也在的。”

真人便將臉對著微生闋身側，輕聲問：“小乖，你是怎麼想的？”

可惜這一刻的玉昉，並未與微生闋手牽著手，真人麵龐朝向的那一隅，還空空如也。

玉昉於是先走上前去，站到了玉昆真人臉龐朝向的那一處，不叫父親平白空看，然後才照著父親所問，仔細想了一想。

直到此刻，玉昉也沒發現玉昆真人語氣之間，其實帶著幾分真怒——

他還不緊不慢，挑著自認為的關鍵，將兩人爭執簡略說了說：“我也覺得，阿闋說要下山，有些突然。我方才帶著阿闋，原本好好在聊道侶的事，我不過說了句，自己從未想過此事，阿闋他……他聽完，轉頭就跑，還跳了河。我好不容易才找著他，將他領了回來。”

玉昆真人上一刻還神色肅穆，心底七分不快，隱而不發；下一刻便聽見玉昉說出這樣一番話，臉色連變幾變，到最後莫說指摘動怒了，反倒要將臉轉向微生闋，擠出一抹和煦輕笑來。

隻聽得真人殷勤勸道：“微生徒兒，今日累不累，旁邊有桌椅，你先坐一坐，自己斟杯熱茶。”

微生闋站在一旁，也被玉昉三五句話，說得既羞且惱，朱顏酡些。

他都做好了被恩師痛斥的打算，誰知他那阿昉弟弟，隻會在私下獨處的時候氣一氣自己；一旦多出一兩個人，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將自己護得嚴實。

憑著這一番荒唐胡話，真人莫說嗬斥，反倒開始勸他坐下品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