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玄山是天下第一道山,佇立在澤州城六百年之久,比大周朝的命數還長,朝廷那邊改朝換代換了十幾輪了,正玄山還在,好像這天底下什麼都亡了,這座道山也不會倒。
每年來正玄山習武的人不少,每年能進來的徒弟少之又少,更彆說掌教王升儒了,一年看千百個學生,三年看三千個學生才相中了一個徐雲騫。
彆的長老都是開枝散葉,徒弟最少也有十五個。王升儒隻有兩個徒弟,一個是徐雲騫,一個是顧羿。
先說徐雲騫,提到徐雲騫就是兩個字,漂亮。
江湖上的仇家那麼多,也不能不認,徐雲騫那是長得真好,在一群道士裡顯得更加突出。這人簡直就是照著畫軸裡的神像長的,規規矩矩束發,插著一根古玉簪子,劍眉星目,皮膚極白,讓人不可逼視,偏偏左眼下有一顆小痣,給他渡了些凡人氣。他年紀輕輕就生出點仙風道骨的意思來,凡夫俗子不懂他修的什麼道,總覺得他要第二天就能辟穀飛升去了。
明天是交接掌教印的日子,教印一交,正玄山將會迎來最年輕的掌教,徐雲騫被任命那年滿打滿算才不過二十九歲,但沒有人不服,徐雲騫這個人好像就是為了修天下正道而生的。
明天明明是個好日子,但正玄山上上下下都緊著一根弦,隻因為魔教教主顧羿放出的一句話。
他說明日要來道喜,祝他師兄終成大業。
這句話讓正玄山不得安寧,平日裡都是閒雲野鶴的氣派,如今也兩個道士一組巡山,唐長老生怕自家未來掌教被奸人所害。
這兩個道士,一個年長一個年幼,年長的已經六十,長得像一把枯柴,年幼的道童才十五,是個小胖子。此時已經入夜了,平日裡供人欣賞的園林美景被火把映得鬼影一樣,
“你說,那魔頭真是徐掌教師弟嗎?”道童問,徐雲騫還沒交接,大家已經掌教掌教的叫了。
“當然是真的,”老道士說:“我看著他進山的。”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一種人啊。”小道童嘟囔,顧羿是徐掌教唯一的師弟,王升儒兩個徒弟,一個成了魔教教主,一個成了正玄山掌教,倆人南轅北轍,難以想象是同門師弟。
“不過聽說他們打小就針鋒相對的,徐掌教想要的東西,顧羿總是想摻一腳。”小道童問,“真的嗎?”
老道士點了點頭,顧羿也沒在正玄山住過多少年,又一直住在主峰蒼溪院,好多人沒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大魔頭,說:“他剛進門的時候我見過他一次。”
果然小道童被勾起了興致,問:“然後呢?長得真像他們說的那麼難看嗎?”
聽說這魔頭長得不人不鬼的,顧羿十八歲血戰生死崖,以一敵百,那天生死崖一直在流血,死了三百多人,顧羿一夜成名,傳聞把他形容得像是個從紅蓮業火裡爬出來的惡鬼,長得青麵獠牙,哄小孩兒的時候說一說顧羿的名號,準能嚇哭。
老道士沉默了,在他的印象中顧羿長得非但不難看,還能稱得上一句好看,小時候的顧羿很周正,名門正派出來的孩子,身上的正氣擋不住。顧羿從小就討人喜歡,因為嘴甜,正玄山很多長老都鐘愛他,所以顧羿成魔之後很多人第一反應是不信。這人當了魔頭之後也不貪財,也不壯大魔教,好像就是為了禍害人。
“後來呢?”道童催促他快講,可是沒聽到回答。
小道童聽著聽著發現那邊沒了音,一轉身看到老道士原地頓住了。
老道士停在一座彆院前,這是徐掌教住的蒼溪院,徐掌教愛潔不讓閒雜人等進去。老道士此時停在門口,是因為院落裡梨花樹下站著一個人,仰頭而站,大概是在看院中的老梨花樹。
道童平日看到的都是身穿灰袍的道士,頭一回看到外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男人身高起碼八尺,穿著一身黑衣,腰間係著一條兩指寬的紅腰帶,勒出對方的窄腰。他半張臉隱在月光下,襯得他臉部輪廓很深,黑壓壓的長睫毛下是一雙狹長鳳眼,眉目間流露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看久了讓人心裡發寒。
男人發覺有人看他,不慌不忙一轉頭,明明是個闖入者,半點懼色也無,好像覺得這正玄山是他自家彆院,也不知道怎麼進來的。
在道童開口之前,男人食指豎起,薄唇勾起一個笑意,噓——
老道士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句話也說不出,一寸都挪不動。
在他震驚之餘,對方轉身已經一掌推開了掌教的房門。
小道童有些不解,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是誰啊?”
老道士被道童一拉,方才如夢初醒,嘴唇喃喃道:“顧羿……”
是顧羿,顧羿來了。
他真的如自己所說,要來恭喜師兄,來送上一份大禮。
“那還不快報告給唐長老?”小道童聽了也不怕,甚至有點興奮,沒想到第一天出來巡邏就立了功,他正想撒開腳丫子跑,手腕就被老道士捉住,對方枯瘦的手像是鐵爪一樣死死焊在他手腕上,把他捏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