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全家都死了,能去王升儒座下修道,那他寧願不去。而且對於顧羿來說,本來能成為自家刀宗的宗主,何必要給人當徒弟,哪怕那人是王升儒又如何?
“真可憐啊,”詹天歌一改之前的憤憤不平,說:“全家都亡了也就算了,這小師弟竟然還要給徐師兄當同門,真不知道他以後日子要怎麼熬,唉,真是倒黴。”
“咳咳。”詹天歌話音剛落,任林少捅了捅他,讓他閉嘴。
詹天歌一回頭,發現徐師兄就坐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徐雲騫是王升儒唯一的徒弟,此時側對著詹天歌,正在擦拭一把劍,冰冷的劍身映襯出他的臉,這人長得“仙”,時時刻刻又一股盛氣淩人的架勢,雖然還是個十六歲少年,臉上還有些青澀,但不妨礙大他三歲的詹天歌怕他。
徐雲騫平日很少跟下峰的師兄弟們一起廝混,接觸得少,自然就保持了一副神秘樣子。大家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的,算是把他當做未來掌教來相處,開玩笑也不敢開到徐雲騫頭上去。
但誰都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徐雲騫此人人前是個人模狗樣的,關起門來就是個混賬脾氣。他總是鳳眼一挑,然後就開始口出狂言。
任林少第一次聽他罵人的時候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被大師兄罵人的造詣驚呆了。
詹天歌沒有那個榮幸被徐雲騫罵過,但聽過不少傳聞,有點怕他,徐雲騫正眼都沒看他一眼,他卻有些忐忑,拉了拉任林少的袖子問:“你說,他是不是想殺我?”
“應該、不會吧?”任林少心裡沒譜,說著說著自己聲音都弱了些,徐雲騫這人脾氣難以琢磨,看著像是個從畫軸裡走出來的謫仙,脾氣差得要死。
詹天歌和任林少一起噤了聲,剛才光顧著聊天,沒看清現在什麼情景,等在門廊裡的差不多都被接走了,隻剩下他們倆和徐雲騫在一起。徐雲騫默不作聲擦一把一塵不染的劍,此時天陰,冷風嗖嗖的,像極了話本裡的鬼故事,生怕徐師兄要找他倆麻煩,隻期望家裡的仆從趕緊來,遠離這是非之地。
詹天歌和任林少還在那兒膽戰心驚的,徐雲騫道:“我殺你乾什麼?”
“嗯?”詹天歌和任林少麵麵相覷,大概沒想過徐師兄還會搭理他倆。
此時徐雲騫剛好站起,他長得高,今年才十六,但比詹天歌都高一截,詹天歌後退一步,以為徐師兄要跟他算賬,眼看著徐師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白白淨淨手指修長,卻讓人聯想不到什麼風花雪月的東西,隻能讓人想到要殺人,詹天歌一路退,最後退無可退再退就退到雨裡了。
啪得一聲,徐雲騫抓到了什麼,道:“傘借我一用。”
詹天歌一回頭,看到了自家仆從,冒著雨來送傘,剛到懷裡的傘被人拿了,此時有點呆呆愣愣的。
原來是借傘,詹天歌訕笑:“徐師兄你早說啊,你用你用,我不急。”
“謝了。”徐雲騫朝他點了點頭,撐開傘,沒有再說話,身影已經沒入雨中。
“嚇死我了。”詹天歌給自己順了口氣,扭頭看到任林少已經麵色慘白了,說:“瞧把你給嚇的。”
“誰怕他啊?”任林少不好說自己真的慫,心想同門師弟沒有幾個不怕他,也就看開了,梗著脖子問:“他是要下山啊?”
徐雲騫隻留個背影,但走的路是往山下走的,正玄山弟子平時不下山,詹天歌問:“他下山乾什麼?”
他說到一半停了停,好像知道下山是為什麼了。
徐雲騫接了師父的口令,讓他下山去接人,王升儒說今日回來,讓他下了早課來接。徐雲騫撐著一把傘慢吞吞走,澤州城多雨,下起雨來沒完沒了的,雨水濺起一片霧蒙蒙的水汽,遠遠望去還能看到遠處的道宮,把正玄山烘托得像是什麼人間仙境。徐雲騫厭煩下雨,一到雨天,地上泥濘,葉也落了,花也殘了,看不出有什麼美的,還要濺一身泥點子。
他撐著傘站在山腳,臉色平靜,穿著一身道袍,看上去要飛升了一樣。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他才看到雨中緩緩駛來一輛馬車,師父王升儒連個道童都沒帶,親自趕馬車。王升儒已經六十了,穿著一身蓑衣,胡子花白,看上去跟平常人家的老頭也沒什麼分彆,和藹可親得很。
王升儒驅車到徐雲騫麵前,老遠就喊了句:“乖徒兒。”
徐雲騫麵無表情,習慣師父老不正經了,他跟王升儒的關係亦師亦友,有時候又像是父親兄弟,兩人之間從不拘泥於小節,甚至發起火來連王升儒都怕他。
徐雲騫看到師父腹部有傷,道袍隱隱印出了些許血跡,他皺了皺眉,王升儒如今名列天下第一,能傷到他的人還是少見。看來護送顧家遺孤回正玄山的過程並不太平,江湖上還有的是人想要顧羿的命。不過假如王升儒腹部受傷,那傷他的人現在應當是個死人了。
王升儒察覺到徐雲騫的目光,這小徒弟眼睛也太尖了,說:“不礙事,猜猜看為師給你帶了個什麼好東西?”
徐雲騫剛才聽了任林少和詹天歌攀談,聽了個七七八八,也猜到馬車裡是誰,就是王升儒那語氣活像是給他帶了一條小狗。
“快看看。”王升儒在催促他。
徐雲騫無奈,隻好去掀馬車簾。
那是徐雲騫第一次見到顧羿,他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道袍,道袍有些長了,褲腿和袖管都挽起,襯得他更瘦。師父實在不會照顧人,顧羿臉上臟兮兮的,像是個小乞丐。車廂裡沒有點燈,他抱著膝蓋靠在角落,看到徐雲騫的時候一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流露出一些本能的殺氣。讓他想起了許師叔帶回來的一隻野狐狸,躲在黑色的箱子裡,對誰都呲牙咧嘴的,剛進門的時候隻敢躲在床沿下。當時徐雲騫也是這樣一撩開籠子去看野狐狸,現在他一撩開馬車簾,看到了一個臟兮兮的小顧羿。
王升儒在旁說:“雲騫,叫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