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羿想著事,腳下多跨了一步,徐雲騫突然停下,道:“邁回去。”
“嗯?”
“入室弟子頭一回上正玄山,一步都不能漏。”徐雲騫解釋道,上山不能用輕功也不能越級,每一步都要腳踏實地老老實實踩著台階上去。
顧羿以前在刀宗裡野大的,頭回聽到這種事,心想這幫道士事兒就是多,咬牙切齒問:“敢問正玄山多少階?”
徐雲騫勾起一個笑來,道:“六萬四千七百二十六個。”
顧羿:“……”
等六萬四千七百二十六個台階走完都已經快入夜了,顧羿恨上了徐雲騫,這輩子也沒一口氣走過這麼多台階。顧羿恨上了徐雲騫,徐雲騫也並不怎麼待見顧羿。徐雲騫這人對於不喜歡的人冷著就是了,顧羿卻偏偏對誰都要擠出一副笑臉,看著徐雲騫都替他累。
徐雲騫住在蒼溪院,裡頭栽著一棵老梨花樹。平日裡隻有他跟師父住,此時剛一進院落就看見有人進進出出的,幾個不認識的仆人正在往裡搬東西。
詹天歌和任林少撐著傘等在門口,看到徐雲騫踩著水一路小跑來,道:“徐師兄。”
徐雲騫眼看他濺起泥濘,默不作聲朝左邊挪了一步,徐雲騫和顧羿共撐一把傘,顧羿也莫名朝左挪了一步。
詹天歌又看到了旁邊跟著的顧羿,又道:“這就是小師弟啊,長得真俊。我是詹天歌,比你早入門,不過不是同門。”
顧羿逢人嘴很甜,打招呼:“詹師兄好。”
詹天歌被叫了一聲師兄,心裡發暖,在正玄山大家關係都挺生疏,很少被人這麼叫,脆生生應下:“唉!這小孩兒真討人喜歡,怎麼這麼瘦啊?”詹天歌老媽子似得去捏顧羿的細胳膊,顧羿也大大方方讓他摸。
徐雲騫看他們師兄弟情意融融麵不改色,問:“你們在這兒乾什麼?”
詹天歌收回手,此時有點尷尬,道:“今日下雨,洛生峰被淹了大半,我們宿院的都被分到主峰來了,我跟任林少來借住幾日,等過幾天修繕好了就回去。”
詹天歌說完,任林少又插嘴,“是掌教特批的,順便幫小師弟熟悉下教中事宜。”言下之意就是有什麼看不慣的跟掌教說,他們倆隻是服從安排。
徐雲騫一哂,道:“師父是怕我欺負小師弟嗎?”王升儒知道徐雲騫脾氣,知道他不是那麼人美心善的,怕顧羿受了徐雲騫的欺負沒人出頭。
這話一出,誰也沒敢搭腔,大家都懂就行,哪兒能這麼明麵說出來。
徐雲騫早巴不得讓這小師弟去煩旁人,輕輕推了一把顧羿的後背,把人從自己傘下推到詹天歌的傘下,道:“他歸你倆了。”
顧羿像是個麻煩一樣被人推走,當下一個踉蹌,徐雲騫以為他要發火,結果他回頭還是一臉笑,他頓時覺得顧羿這人活得沒意思透頂了。
顧羿被詹天歌帶走了,這人跟徐雲騫不一樣,性子柔和,還帶著仆從,比徐雲騫適合照顧人多了。蒼溪院三進三出大院落,最裡麵的主屋是掌教王升儒的住處,徐雲騫住在偏院,本來這麼大的院落就隻有他兩人居住,如今擠了三個人進來,像是關了三隻鳥,嘰嘰喳喳得吵鬨得要命。
顧羿的寢室被分在徐雲騫隔壁,有人帶了乾淨衣裳還有一些銀兩,正玄山弟子是按月發俸祿的,入室弟子每個月能領銀錢。
詹天歌才剛見麵跟顧羿說過幾句話,就莫名覺得這小師弟跟他親弟弟一樣,幫他鋪了床收拾好了一切,臨走時還送了他一些銀兩,說讓他好好照顧自己。顧羿笑眯眯收下了,哪怕他不太需要這個,顧家刀宗在錢莊裡有不少銀子,他全家都死了,也沒人跟他爭家產,他就算花到下半輩子也花不完。
等送走了兩位小師兄,顧羿一個人關上門,臉色突然冷了下來。
·
徐雲騫去見王升儒了。
這件事目前隻有少數人知道,掌教今夜就會閉關。他剛進去的時候王升儒正借著燭光看一封信,王升儒盤腿坐在床上,旁邊一個道童正在給他料理傷勢,徐雲騫多看了兩眼,認出那是刀傷,刀隻開一刃,傷口上鈍下銳,捅他的人似乎是真想要了王升儒的命,這一刀傷了內臟,但又有點拙劣,沒把握好分寸。
王升儒受傷的消息不能傳開,他隻能緊急閉關,正玄山上下都需要王升儒穩住。
王升儒看信神色越發凝重,徐雲騫還未從他的表情裡品出個所以然來,王升儒已經把信紙湊上燭火,火舌一下子卷上來片刻就燒沒了,王升儒道:“雲騫。”
徐雲騫知道接下來說的肯定是要緊話,道:“弟子在。”
王升儒年歲已高,平日裡看著精神抖擻,腹部的傷口好像是要了他的精氣神,如今看著老了十幾歲,王升儒道:“我不在的日子,顧羿就交給你了。”
這話聽起來宛如托孤,徐雲騫應下:“是。”
王升儒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可以帶他從浩儀劍法第一式學起。”
浩儀劍王升儒隻傳給了徐雲騫,如今又讓徐雲騫教給顧羿,看樣子是真把顧羿當入室弟子培養了,徐雲騫又道:“是。”
徐雲騫都應下了,王升儒卻不放心,他歎了口氣,道:“答應我,我出關的時候他還活著。”
徐雲騫皺了皺眉,這句話嚴重了,徐雲騫脾氣是不好,但也沒有殘害同門的癖好,王升儒是知道顧羿在正玄山會麵臨危險,興許還未等到他出關就悄無聲息死了。
王升儒:“我知道你聰明,答應我,保你師弟一命。”
王升儒平日裡笑嗬嗬的,嚴肅的時候很少,這時候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徐雲騫瞧,好像隻要徐雲騫不答應,那他就算是死也會來算賬一樣,徐雲騫心裡不樂意也隻能道:“好。”
王升儒又囑咐了些有的沒的,無非是多麼愛護同門雲雲,最後壓低聲音道:“顧羿是你師弟,爹娘去世得早,突遭變故,你多疼疼他,可千萬彆欺負他。”
這回徐雲騫沒馬上應,想到顧羿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的小虎牙,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答:“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