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羿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身上徐雲騫的道袍滑落下來,他臉色慘白,眉頭緊緊皺著,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甜膩,像是血一樣縈繞在鼻尖,顧羿耳邊不斷響起一句話:“平安喜樂?還是萬事如意?”
那是永樂元年,九月十三,顧家刀宗。
“平安喜樂,還是萬事如意?”
一枚六角銅錢被高高拋起,啪得一聲落在男人手裡,銅錢已經舊了,上麵係著一條暗紅色的紅線,邊緣被磨得很平,像是經常拿在手裡把玩,被拋起的時候會映襯出一片光澤,就是這麼一個東西決定了娘和弟弟的性命。
眼前的男人帶著一頂鬥笠,看不清臉,隻能看到下巴和蒼白的薄唇,他不太像是話本裡的殺手,身形單薄如同一隻病癆鬼。
“平安喜樂,還是萬事如意?”男人又問了一遍。
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聽著讓人心裡發寒,顧羿縮在木箱裡,抬頭仰望他。
滅門那天,逃跑已經來不及,娘把兩個孩子藏在木箱。顧羿聽從囑咐,捂住小風的耳朵,沒有多餘的手捂住自己的,他隻能被迫聽著外麵殺人的聲音,殺人的時候,刀口砍過人的頸椎,聲音很“韌”,來的人是最頂尖的刺客,慘叫聲短促,不拖泥帶水,那殺手好像是來送他們早登極樂的。
他不知道這種酷刑什麼時候能過去,當時他天真地以為後來會好,哪怕顧家刀宗沒了,他也能保自己的弟弟一輩子。
直到外麵的聲音逐漸平息,靜到好像能聽到線香落下來的聲音。
然後他眼前一亮,頭頂的箱蓋被人打開,來的人是頂尖的殺手,遲早會找到木箱。
顧羿和他的弟弟像是兩隻躲在木箱裡的雞崽子,一瞬間暴露在人前。
顧羿很難形容當時他第一眼看到了什麼,遍地的屍體,每一個都很熟悉,家裡的仆人,橫死的老管家,陪他一起長大的小侍衛,每個人又都那麼陌生,盯著他們慘死的臉,一瞬間總覺得好像不認識。不論顧羿的目光放到哪裡都是大片的紅,好像這世界已經顛倒了,隻留下了血紅色這一種顏色。
一個戴著鬥笠的男人站在他麵前,現在明明才九月多,卻像是極其畏寒,穿著一件黑色羊皮裘,脖子上戴著一圈黑色的兔毛圍巾,手上還戴著一副皮手套。
旁邊跟著一個黑衣人抓著娘的頭發,連拖帶拽把蕭韞玉揪到了顧羿眼前,刀刃那麼冷,貼著蕭韞玉的脖子,生死僅有一瞬。
“娘!娘!”弟弟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瘋狂大叫,他在喊娘,但顧羿沒有,他一手控製住想要掙脫的弟弟,牢牢捂住他的嘴巴,生怕會驚動眼前無情的殺手。顧羿很安靜,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男人瞧。
他全身都在抖,但一句話也沒喊出來,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人在害怕到極致的時候是不會說話的。
顧羿的反應吸引了殺手的興趣,殺手/網開一麵說要跟顧羿玩個遊戲,猜一猜銅錢,猜對了就放蕭韞玉一條命。
六角銅錢在空中旋轉了幾個圈,上麵係著的紅線飛舞,到頂點之後緩緩下降,最後落入一雙戴著皮手套的手裡,啪的一聲,聲音很悶。
“平安喜樂,還是萬事如意?”六角銅錢的正反兩麵印著這兩句話。
男人讓顧羿來選,這麼簡單,三歲小孩都會玩的遊戲,要決定娘的命,顧羿咬著牙,不敢說話。
他娘是天虎城城主的女兒蕭韞玉,長得很漂亮,此時被迫跪在地上,頭發淩亂,發飾七扭八歪的,顧羿記得娘的頭發多好,軟而滑,手感如同一匹上等的綢緞,蕭韞玉因為被拽著頭發而仰著脖頸,像一隻被糟蹋的天鵝。
這是一個陷阱,顧羿不論回答不回答都是錯的。
“你是啞巴嗎?”男人的耐心已經耗光了。
顧羿像是在答題,以前念錯了書,先生最多打他的手板,如今要是答錯了就是一條命,這世界上沒人能替他受一這遭,隻有他自己,他看了看母親,蕭韞玉對他搖頭,“彆,彆選。”
他轉而去看男人,男人嘴角勾起,好像覺得這事兒很好玩,像是在鼓勵他。
顧羿盯著他好像入了魔怔,不知不覺被帶著走,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很快就被打斷了,“顧羿!”娘在叫他。
蕭韞玉眼裡含著淚,她的頭發被人拽著,臉上掛著淚,明明那麼落魄,說出來的話那麼決絕,“我顧家男兒要有骨氣!彆說話!”
顧羿不懂,蕭韞玉懂,今日一定會死,顧羿答錯了就要承擔弑母的罪責,一招行差踏錯,後半輩子都生不如死,顧羿不能開口,一旦開口他這個人就完了。
男人覺得蕭韞玉很吵鬨,他袖口迸出一柄小刀,柳葉大小,半蹲在蕭韞玉跟前,“我沒問你。”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