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不愧是馳名中外的、著名奢侈品辦公大廈。
內部裝飾配色,采用優雅到極致的黑,以及玉石調的暖白色。
天花板是質感的黑底,配上錯落有序黑色小圓頂燈,像鑽石一樣點綴著,照得光可鑒人的地板,宛如星雲鋪路。
1921年,仲鏡黎女士在皇後大道中以南的都爹利街,創辦門店。
那裡有一條花崗石樓梯和4隻煤氣燈。
踏上石階,就是上世紀的門店舊址。
最早是售賣時尚精品,珠寶配飾和古法彩妝。
待到1984年。
港府為這四盞燈在英國訂造燈紗和燈罩,當成法定古跡保存下來的時候。
這一隅已經伴隨著當年的精致卡冊,和黑白條紋一起,成了君恩的標誌。
卡冊一人一份。
分發在了麵試者的手上。
等候的廳裡。
數百人麵試不同崗位的人,黏連在這裡。
個個都帶著不安忐忑的心緒,不斷地分享著之前去彆家麵試的經驗。
他們互相進行著麵試演練。
薑蝶珍靜坐在中間,宛如一樽冰雪堆砌的雕像,安安靜靜地端坐在喧囂的人群中間。
藍白的發帶卷邊,晃蕩在她瑩白的耳垂上。
襯托得她殊靜稚弱側臉,增加了幾分攝人心魄的美與流麗。
薑蝶珍闔上背得滾瓜爛熟的宣傳卡冊。
她一個個摩挲著之前來實習的學姐們,拿到這裡offer,去意大利和巴黎的學校深造的經曆。
君恩的設計師們從名校回來,又來應聘,在設計部門獨擋一麵。
她們作為行業標杆,創造出頂流女明星和富豪太太們,削尖了腦袋,想要拍賣獲得的新款。
玻璃立櫃裡,那些在展示燈下,熠熠生輝的裙子。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令薑蝶珍的靈魂震顫,睫毛沾濕。
她溫暖澄澈的虹膜裡,染著水光。
十多歲的仰望,癡迷了多年的愛好,已經近在咫尺了。
實現夢想的途徑就在眼前。
仿佛攀登了千百層上的高樓,現在就等著摘星。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能在成為公司選中的樣式,被鑽石、珍繡點綴。
宣傳冊分發在世界各地的選購者手上,掛在官網櫥窗上,被人放進衣櫃裡珍藏。
該有多好。
北京青藍的天幕下。
昨夜的深雪,覆蓋著街道、樓頂,映在女生眼裡。
就像手中畫冊上,君恩早年所在的香港地界,簌簌落落的潔白異木棉花瓣,到處都被毯狀的清香花瓣覆蓋。
可惜北京沒有這種花。
想來,南方木棉,北方橡樹。
這兩種植物,思君不見,永遠隔著一江水。
怎麼會根緊握在樹下,葉相觸在雲裡,以樹的形象站在一起。
薑蝶珍微微垂下眼睛。
她站在窗邊,忽然感覺到身側傳來一陣暖意。
原來是有個個子很高的短發女生,捧著君恩供應的奶咖站在她身邊。
女生望著她笑,擋住風口,把手裡的咖啡遞給她,自來熟地和她聊起天來:“我叫許簾琦。”
“薑蝶珍。”
“你的麵試號碼銘牌是多少,我是23。”
“59。”
“那你可能要等很久了,現在都快中午了,還沒輪到我。”
“嗯。”
“這麼一想,君恩的麵試官是真的儘職儘責,一點也不敷衍。”
許簾琦笑起來:“設計這種東西,最重要還是看天賦。”
薑蝶珍想起自己並不受待見的作品,微微蜷縮了一下手指。
“你看起來好乖好年輕,還沒畢業嗎?”
“附近大學的,實習期來麵試。”薑蝶珍點點頭。
“哎呀,年輕好呀!”
許簾淇:“我這都無業遊民幾年了。我是北京服裝學院的,還沒畢業就去b站當小up啦。”
許簾淇繼續介紹道:“平時,我在網上做做手工。就是那種大爆劇,類似《仙劍三》《武林外傳》之類的,主演衣服的仿製,然後拍視頻賺錢,現在dy粉絲接近五百萬。想著快春節了,來大公司打打零工。”
“你聽說沒,今天是時裝界的女魔頭蘇娜姐特意來麵試,聽說她的時裝團隊,隻會在所有畢業生裡麵選一個。”
許簾琦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可是聽說,米蘭藝術設計學院的高材生,都會被她刷下來,遑論我倆沒工作經驗的。”
薑蝶珍的心裡微微一顫,心裡的不安比漣漪擴大了。
“23號許簾琦。”
身邊的人被叫走以後。
薑蝶珍又重新翻開了公司發下來的手冊。
她注意到,封底有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叫喬瑟。
這人是設計部的執行總監,看上去位高權重的模樣。
記憶朦朦朧朧的。
薑蝶珍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但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也可能是媒體采訪,或者奢侈品牌的宣發上吧。
許簾琦很快就出來了。
她還遇到了一兩個dy的粉絲。
有個女孩收藏過,她一百萬點讚的造紙視頻,和她拍了照。
“感覺我沒有發揮好,他們說我沒什麼創新能力。”
許簾琦竭力想自己表情,看起來不那麼惋惜。
她聳聳肩:“真不愧是大公司啊,第一輪麵試,我聽到前麵有個女生用法語自我介紹,說對他們在法國的分部感興趣,聽說是布雷斯特國家美術學院畢業的,十三歲就開始拿獎,真的是人才輩出。”
薑蝶珍:“你很棒的,要相信自己。剛才那個是你的粉絲嗎?”
“對,造紙視頻認識我的,那次是做石橋白皮紙。”
許簾琦笑笑,灑脫地說:“之前為了流量,我特意去貴州丹寨縣學過。”
薑蝶珍真誠地凝視她:“有機會,可以教教我嗎,我爸爸也喜歡書法。”
“可以啊。”許簾琦認真道:“我會做五種紙,潤而不泅,一定包你學會。”
待到叫薑蝶珍的名字。
已經是落日熔金的暮色時分了。
女生整理好裙擺,抱著作品集和調色小樣進了麵試廳。
一麵順利地通過。
她進入會議室,進行二次麵試。
前方的會議桌,一共坐著七個人。
薑蝶珍抬頭微笑,用雙語介紹了學曆和工作履曆。
麵試的過程,堪稱溫柔。
他們在她介紹地時候,都點著頭,欣賞地看著她,傾聽她講述作品。
隻有一位穿著黑色鉛筆裙的優雅女人,看起來不苟言笑。
她妝容精致,眼神銳利,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很久,詢問:“看薑小姐的描述,之前的作品標新立異,看起來不受待見,那你最滿意的創造是什麼呢。”
薑蝶珍並沒有因為對方犀利的言語,情緒低落。
反而因為她願意抽出時間,聽自己分享創作經曆,而感動。
她凝視著詢問的麵試官,禮貌地表達了對提問的感謝,隨即講述起來。
“外婆是無錫人,我是在‘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的唱詞中長大的。我小時候住在惠山古鎮,是四水歸堂的大宅。入眼是鋪天蓋地的垂絲海棠、櫻花、玉蘭和繡球花。”
“我小時候在外麵瘋玩,蹭了一身的花香。玩耍結束回家,看到她在房間裡,就著昏暗的燈光,一針一針地鉤織著給我穿的毛衣,把我采的花瓣放進針織小兜裡。就好像她那些單調歲月裡,仿佛隻是為我一個人活著。
“我看見她發呆,我的心臟會疼,會覺得我的玩耍的快樂都是有罪的,殘缺不安的。我沒辦法理解她的孤獨,她也隻能對著花和月亮,形影相吊。”
“她辛辛苦苦種的花,為了讓年幼的我開心。悉數剪下來,插到我的床頭櫃的花瓶中,房間裡的空氣都是香甜的,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愛。”
“後來,我長大了,在北京讀書。有一天,她在無錫,患肺炎去世了。我在學校不知道。”
“也許悲傷並不是人何以堪,而是樹猶如此,花繁葉茂。每年的花,都和記憶裡一樣繁盛,但我再也沒有她了。”
“那年春末,院裡幾百株花,都零落滿地,伴她長眠。我把宅院裡所有的落花收集起來,熬製了草木染。用香雲紗做了一件姹紫嫣紅的裙子,是按外婆的尺寸做的。”
“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外婆。我會給我好喜歡的姑娘,做一件這樣美麗的衣裳。黑白照片上,年輕的外婆溫柔地笑著,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和她好近。
“就好像在我小時候,那些她對著花,月亮發呆的寂寥夜晚。我能坐在她身邊,和她靜靜地欣賞。”
眼前的麵試官,都是中年人。
可能因為回憶起了自己的家人。
每個人都對她點頭,表示了對她回答的滿意。
也許對於彆人來說,參賽和獲獎的經曆,才是最滿意的勳章。
但是對於薑蝶珍而言。
那條送給外婆的裙子,被媽媽好好地保存了起來,珍惜重視,是最溫柔的事情。
想來,如果過幾年自己像姐姐一樣有家庭了,媽媽也到了當年外婆的年紀。
女人難得對她讚許點頭,隨即又不疾不徐的問:“我聽說之前校招的時候,你們學校每個人,都收到了我們品牌的官方禮物,你也收到了嗎。”
薑蝶珍不疑有他,“是呀,有一隻藍白條紋的小熊,上麵有一顆愛心。”
她簡單表達了學習能力和團隊工作的服從度。
麵試結束,薑蝶珍站起身。
“彆走。”
話音剛落,垂著睫毛翻開她作品集的女人。
就淡淡地叮囑她道:“你被錄了,以後跟我。我不負責大品類成衣製作,我的團隊是設計婚紗和晚禮服的,主打精致和高奢,不知道薑小姐有沒有興趣。
女人站起身,自我介紹道:我是蘇娜,今年四月,獲得了美國藝術家最高榮譽國家藝術勳章。”
薑蝶珍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願意加入您的團隊!”
她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原來被選中的瞬間,這麼值得驚喜!
她儘量不卑不亢地站起來,恭敬地對所有麵試官鞠躬。
有一位長卷發的混血女人,把手上的筆夾進胸前的口袋。
她微笑著對薑蝶珍說:“小姑娘,相信自己的能力,你值得的,蘇女士的團隊,就是需要你這樣一個會協作,有獨創精神和學習能力,以及重感情的孩子。”
她見女生還是緊張拘謹地,站在原地。
於是緩和了一下氣氛:“她現在就錄取你,是害怕你被彆的設計分支搶走了,不敢讓你等通知。要知道娜姐選人精益求精,你是她最看重的。”
旁邊的其他幾位麵試官,也互相調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