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這一句話來。
恨字好像比愛更難說出口。
分量重到,他心底都生出小小的希望。
沒到那種地步吧?
明明不是同一個師尊,甚至自己也隻是一個師弟而已。
愛與恨都落不到他的身上,到底為什麼這麼在意,簡直是莫名其妙。
珩生道:“不恨的。”
縱使是對著外人,他還是忍不住給出答複。
即使師尊並不是特彆喜歡他的樣子。
平日裡也好,煉體也好……但是珩生總是能說服自己。
他是師尊啊。
要真的想要什麼都有的話,那也太奇怪了吧。
是他生了異心,想要對他索求無度罷了。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要怪罪於他。
也從來不會想要恨他。
陳李微微睜大眼睛,心裡驀然被填補得滿滿的,又像是很難過似的,眼前起了水霧,嘟囔一聲,攤平在床榻上:
“什麼呀?”
他深呼吸,偏頭看珩生。
這個師兄依舊是閉眼打坐。
很想去抱住他蹭來蹭去。
“再看真的……”
“嗯?”
陳李對上珩生一雙冷漠的眼睛,然而情人眼裡出西施,不由得熏熏然,唇角微勾。
那漂亮的嘴唇開合。
“挖了你的眼睛。”
陳李:“……”好人多長了張嘴。
他緊緊閉上眼睛,舉起雙手,作推拒狀:“沒有看了,沒有看了。”
珩生沒說話了,繼續打坐。
陳李心癢癢,也就耐不住寂寞,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師兄,我有點不敢閉眼睛了。”
珩生皺眉,一臉不耐煩:“再說滾出去。”
“珩生……”
不知是不是太晚了,珩生驀然睜開眼,看向陳李,後者還在一臉無聊地撐臉看向他,雙肩較之腰窩要高上些許,一把窄腰底下是吊兒郎當不斷晃動的腿。
怎麼可能?
陳李笑眯眯地道:“珩生師兄。”
珩生斂儘眸中複雜神色,略帶惱意:“怎麼了?”
“我們明日是什麼行程?”
明日……
珩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看起來明明資質普通竟然也能感知到此間異常,問道:“你是何人門下?”
陳李回想了一番,迷茫道:“不記得了。”
珩生:“……”
“明日事明日再說。”珩生自覺帶著一個什麼也不懂的便宜師弟更方便他行事,是故連提點也不想,揮袖滅了燈燭,“睡覺。”
陳李在黑暗中睡不著。他想了又想,如珩生師兄所說他們是降妖除魔的道士,那這一路上的異常必然不是他瞎想。
越想越坐不住。
珩生師兄很明顯嫌棄自己是個廢物。
可雙拳難敵四手,再怎麼多一人,也多一份力啊。
他起身,看見珩生臥在睡榻上,手腳修長,弟子常服仍舊穿著,猶如傾倒的玉山、假憩的白豹,真真是天人之姿。
就是睡著了,也是一手按在配劍上,蓄勢待發。
不愧是珩生師兄。
客房裡有紙墨,他將重新點燃的燈芯挑暗了些,攤開紙張,想了想又脫下外袍。不經意上與珩生師兄對上視線,對方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陳李憨憨一笑,解釋道:“我練練字。”
珩生不置可否地“嗯”了聲,似乎並不在意,閉上了雙眼。
陳李提筆,腦海中略想了想,便行雲流水般地寫了一大片,終於停筆,借著豆大的燈光端詳,很是滿意。又怕墨水未乾,隻得穿著中衣坐在桌邊等衣服乾。
等著等著,他就睡著了。
珩生睜開眼睛,似乎並不在意他外袍上的字跡,看也不看,打了個響指,衣服直接穿在了這傻子師弟身上。
清晨。
陳李在滿是霧氣的街道上打了個噴嚏,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不少,連忙亦步亦趨地跟在珩生身後:“師兄……”
珩生一手握在劍柄上,冷然看著霧氣漸漸退散,很是可靠的模樣。
消失的城鎮顯露。
陳李攔住他:“咱們還是不要進去了。”
珩生擋開他:“你要是不來,可自行離開。”
他略微想一想,從袖中掏出一枚銅錢,遞給他:“憑此銅錢,你便可出去了。”
銅錢問路。
陳李沒過腦子,將銅錢往地上一投擲,南對著鎮子,北對著身後。生路在身後,它在叫他們轉身。
珩生:“……”
一日一次就這麼扔沒了。
“算了。”他抬腳踏入鎮子。
陳李自知理虧,撿起銅錢,放入懷中,急忙跟上去:“師兄,我這不是想提醒你這個鎮子很危險嘛。”
珩生懶得理他。
然而他還是亦步亦趨,一張嘴不停地在講,左右也不過一句“我擔心你”。真是奇怪,珩生一邊看著鎮子裡的人,一邊想,我有什麼讓人好擔心的,倒不如擔心擔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