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蹬在崖壁,借力往下疾衝,終於夠到玉衡的衣帶,用力往上一扯,兩人調換,他將他的腰抱住,騰挪移轉,反手握劍往崖壁刺入,頓作金石之音。
向下滑行了好一段,才堪堪停住。
兩個大男人的重量,劍身已經不堪重負了。
“嗖嗖”幾聲。
幾個黑點激射而來。
由上往下。
元衍看了看劍身,又看了看崖邊站著的殷笑山。相隔太遠,瞧不見他真實神色,隻能看見一個人影。
黑色的,猶如狩獵的禽獸。
玉衡也瞧見了,將手中的雨鏈拋掉,扯散發冠,也往下扔,想要減輕負重。
元衍道:“準備好了嗎?”
玉衡來不及回答,箭一支又一支激射而來,“噗嗤”一聲,他大腿上中了一箭,他連痛也不曾喊。
看向元衍,才發現他手臂上也中了箭矢,不敢多想:“好了。”
他甚至沒有問。
元衍拋棄佩劍,雙手抱住玉衡往下躍去。
霧氣繚繞,耳邊儘是風聲。玉衡在這慌亂之中緊緊抱住元衍的腰。
死亡已經觸手可及。
可比死亡更近的,是元衍的身體。
他想要調轉身位,元衍卻不許,死死地抱住他。
等玉衡再度醒來時,是在石灘上。渾身濕淋淋的,又是深秋,很有些冷。
他嘗試著爬起來,發現自己的手臂斷掉了,頭暈想吐,於是哇一聲吐出來,是凝住的血塊。
玉衡不知道自己身體能撐多久,整個人痛死了,大腿處的箭在下墜時斷掉了,傷口創麵被泡得發白。
等他終於站起來時,發現自己小腿也斷掉了。
他沒有在意,儘量大聲地呼喊:“元衍……”
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他拖著斷腿,沿著水灘尋找。那箭尖上的毒,是他自己調配的,要是時間長了,元衍就真的活不成了。
“元……衍……”
就這麼找了大概有半個時辰,玉衡終於在水邊找到了元衍。
他連忙將人拖到了乾燥處,檢查元衍的傷勢,元衍的情況太糟了,好在還有呼吸。
這麼高的崖,兩人還能完整存活,多虧了崖璧上的樹冠做了緩衝,可他是墊在底下的,背後衣裳早被刮爛,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經水泡了之後顯得更為可怖。
更不必說他手臂還有背後的箭傷。
玉衡手都在發抖,將人翻轉過來,清理創麵,用嘴將毒血吸出……
他太笨了,平時錦衣玉食慣了,下手都沒輕重,昏迷中的元衍都因為疼痛緊蹙雙眉。
怎麼會這樣?
所有的懊悔瞬間衝上頭腦。
一滴一滴眼淚落下來。
一萬個早知道從腦海飄過,玉衡卻沒有搭理。縱使他嬌貴,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夜裡才是難熬的,低溫、食物,還要防備野獸……
原來到了緊迫關頭,連傷春悲秋都是奢侈的。
他的情緒沒有那麼重要。
他將元衍安置好,濕掉的衣服脫掉,放在一旁展開……
又捧上落葉,一點點將元衍蓋好,露出呼吸的空間,保證身體的溫度。
就連尋找柴火、食物也不敢走遠。元衍此時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他不放心,總怕自己沒在身邊,元衍會被野獸叼走吃掉。
其實就算他在旁邊也無濟於事的。
不過是徒增口糧。
隻是他不願意想。
或許自己就不該……
這樣的句子已經在他心頭縈繞幾千回了。
他不敢放慢節奏,哪怕是疼痛的身體提醒他他需要正骨,需要休息,他都不敢停。
那麼愛乾淨,路過水邊無數次也沒有停下來一次。
小少爺被一箭射下了雲端。
所有的金錢、好玩的玩意兒煙消雲散,剩下的是怎麼去存活的焦慮,還有莫大的內疚與悔恨。
元衍還在昏迷。
玉衡勉強結束一天的忙碌時,已經快要天黑。
他又將元衍轉移到一處溶洞,有水源,一旁不算大的空地上,雖然有些潮意,但墊上乾燥的枯葉也算能躺人的。
元衍依舊是蓋著葉子,嘴唇有些泛青,儘管玉衡已經將毒血吸出,可因為停留時間有些久,還是有中毒的症狀。
玉衡拿出油紙包裹的長條物,打開來是一個火折子——這還是元衍告訴他的,闖蕩江湖總會生些變故,這樣包著既是是遇上落水,也能使用。
就連紙張也是元衍親自包上的。
他當時隨手往懷裡一揣,沒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場。
一流淚,臉上就火辣辣得疼。
他有些累,但更多的是痛。這裡沒有美人榻,也沒有熏香,衣服濕透了,也沒有上好的金瘡藥,更彆談活骨生肌的特製藥了。
他坐在元衍旁邊,淚水滴滴答答,他也不敢教它落在元衍身上,又或者葉子上,隻好用那隻好一點的手擦了又擦,擦了又擦。
“元衍,我是不是個廢物?”
沒有人回答他。溶洞裡石筍尖尖朝下,水滴落,滴滴答答,哭得都比他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