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瓊瑰先生,十月六日晚,您在瑉山懸崖彆墅,是不是。”
“是。”
“後來你上了天台。”
“是。”
“遊小園先生墜崖,你在現場。”
“是。”
“你在天台乾什麼?”
“自拍。”
警察抿緊了嘴,壓低的帽簷讓他的目光陰沉犀利,他一副公事公辦、但疑心很重的樣子。
坐在警察對麵的青年卻氣定神閒,他斜靠在椅子中,翹著腿,白皮鞋纖塵不染。身上穿一件白山茶花扣的素色風衣外套,肩背纖薄挺拔。
警察:“為什麼自拍?”
季瓊瑰無意識地把玩著一個毛衣鏈,項鏈吊墜是一麵小的古董鏡。他有點漫不經心:“自拍還需要理由?非要說一個的話,夜色很美。”
“可是墜崖者和您的關係……”警察斟酌著說。
“哦,我們啊……”青年陷入回憶。
季瓊瑰六歲時查出罕見病,治療到十三歲,家底掏空,繼續治療就需要賣房子。母親執意要救孩子的命,父親不同意。
理由是他們家境並不富裕,而季瓊瑰生存幾率渺茫,他們不能傾家蕩產,晚年沒有依靠。
季瓊瑰支持他們的決定。他不希望父母晚景淒涼。他愛他的父母,至少在當時。
直到季瓊瑰發現,在他查出罕見病的第二年,父親就急忙在外麵生了一個兒子。
拒絕賣房,是因為父親要把更多的財產留給那個私生子。
母親得知這件事徹底發瘋,被關進精神病院,父親帶著存款和房子和小三成立新的家庭。季瓊瑰成為孤兒。
季瓊瑰:“遊小園是私生子,生理學意義上講,我和他同父異母。但我們不熟。”
“昨天晚上是第一次見麵?”
“不是,在得知我被富豪收養並治愈了疾病後,遊小園和他的父親經常來拜訪我。但我一般不見。”
季瓊瑰舉起鏡子吊墜,照了照自己蒼白的臉,“警察您知道的,大病初愈的人,總是深居簡出。”
警察:“有目擊證人稱,遊小園出言不遜,惹怒了你。”
遊小園不學無術,但長得不錯,他爸爸花了點錢,把他塞進表演係。他聽說收養季瓊瑰的叔叔投資了一個劇組,就舔著臉來找他們,想要一個角色。
隻是他頭腦愚鈍,對人情世故不熟練,見到季瓊瑰,開口就喊“哥哥”
一個私生子,侵占了婚生子資源,差一點害季瓊瑰死在病床上。竟恬不知恥地喊出“哥哥”,還當著一眾人的麵,說他們是親兄弟,同父異母,關係匪淺。
季瓊瑰身邊,一群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的社交名流愣是沉默了五秒鐘,不知道怎麼圓場。
“你是否因為這件事而與遊小園結怨?”警察問,“現場的人說你臉色很不好。”
季瓊瑰目光懶懶的從鏡子上移開:“我沒有生氣,遊小園就是那種……心直口快的人。當時臉色不好隻是我累了。”
警察還要問些什麼,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兩聲,也不等警察開口,白特助直接推開門:“請問,還有多久?季先生很擔心小瑰的身體。”
季先生,就是收養並幫助季瓊瑰治病的富豪,被收養後,季瓊瑰隨他的姓,有了現在的名字。
警察支支吾吾道:“差不多了,但是,還有幾個問題……”
白特助自動忽視“但是”後麵的話:“差不多了那我們就走吧。警察真是辛苦了,大早上把我們家小瑰叫過來審問。”
麵對警察時冷若冰霜的臉,一轉向季瓊瑰,立刻笑得滿麵春風。白特助幫季瓊瑰戴上圍巾,拉著他的胳膊徑直離開,全程無視警察欲言又止的表情。
目送二人背影離開,警察忙抹了一把冷汗,嘴裡連連嘟囔:“惹不起啊惹不起。”
“……但這事兒可真奇怪。”
他點開一條播放了無數遍的監控視頻,拉動進度條。
是懸崖彆墅天台上的監控。遊小園墜崖全程被拍得清清楚楚。
遊小園先跌跌撞撞地跑上來,爛醉如泥,一路扶著牆。過了五分鐘,季瓊瑰慢悠悠地走上來,看起來比較清醒。
那道纖瘦單薄的身影,明明切實存在,卻給人若即若離的縹緲感。人在這兒,靈魂已神遊天外。
彆墅緊挨著山崖建造,一半嵌在山體中,天台邊緣外就是深不見底的幽穀。監控中,季瓊瑰站在天台邊,雙手插兜,遠眺月光下漆黑的山坳。
為了美觀,彆墅天台沒有建護欄,他的站位十分危險,強風一刮就可能把他單薄的身軀吹下去。
遊小園踉踉蹌蹌地走過來,站在季瓊瑰身邊,兩人間保持一個禮貌的社交距離。
遊小園剛滿十八歲,被市儈蒙上一層油膩,絲毫沒有同齡人的清爽陽光。此刻他眼神迷離,酒氣熏熏,眼睛不停地往季瓊瑰身上掃。
二人交談幾句,季瓊瑰拿出手機。
季瓊瑰舉起手機,對著鏡頭微笑,閃光燈亮起,一陣涼風刮過,卷起天台上的落葉,在空中打旋兒。
遊小園似乎感到冷,縮了縮脖子,疑惑地朝季瓊瑰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他身體一歪,突然墜崖。
慢放視頻,可以看到遊小園在下墜前的短短半秒鐘內,張大嘴,瞪大眼睛,擠出了幾條很深的抬頭紋。那是一個受驚的表情。
他的肩膀向後一縮,仿佛被推了一下。
季瓊瑰和遊小園之間,隔了三米。全程不見季瓊瑰伸手。
“被空氣推了一下,還是說……被什麼看不到的東西推了一下?”警察喃喃自語。
監控視頻看過八百遍,什麼都沒發現。警察氣餒地關上電腦,處理其他事務。他先打了個電話:“喂?墜崖的屍體找到了麼?還沒有?!就這麼大一條山穀,還能掉哪去……血跡呢?也沒有?!奇了怪了……”
……
跟著白特助離開警局,季瓊瑰坐進後座,仰靠在皮椅上。貼了膜的車窗照出他鼻梁高挺,頜線清晰的側臉和纖長的脖子。
白特助看向後視鏡:“警察為難你了麼?”
季瓊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