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讓老大把警局炸了,這群木頭腦袋,什麼人都敢惹!”
“白叔,你消消氣吧。”
季瓊瑰舉起鏡子吊墜在眼前,久久凝望那一小塊模糊的鏡麵。
鏡子類似古代銅鏡,照人影並不清晰,隻能影影綽綽看個大概。鏡影中,季瓊瑰的臉白得像石膏麵具,而在他身後,有一團膠質狀的黑霧。
季瓊瑰安心了,他放下鏡子吊墜,輕舒一口氣,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果凍狀的物體從季瓊瑰的肩膀處悄無聲息地蔓延,覆蓋住季瓊瑰的胳膊,握住他冰涼的手。像一個擁抱。
黑霧中,逐漸出現一張朦朧的臉,能看出鼻子和眼窩,沒有成型的五官。黑色的腦袋和季瓊瑰臉貼臉,脖子也交纏在一處。
“弟弟……”季瓊瑰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喚。
“弟弟”更緊地抱住季瓊瑰,臉頰在他皮膚上蹭了蹭。
十九歲那年,季瓊瑰早上起床刷牙時,第一次看到鏡子中的黑霧。
當時黑霧隻有小小的一團,撒嬌的貓咪一樣,黏在季瓊瑰肩膀上,一下一下地蹭著季瓊瑰脖子。
季瓊瑰受驚不小,連忙伸手去拍,什麼都沒摸到。半小時後,黑霧就看不見了。
後來,季瓊瑰照鏡子時,黑霧時不時會出現,它逐漸長大,持續的時間也變長,逐漸有了人性,還能被摸到,又涼又滑,手感很好。
一團隻有季瓊瑰能看到摸到的物質,屬性不明。
召喚它的渠道,是一切“鏡子”,或者說是“季瓊瑰的臉”。
無論任何途徑,照鏡子、看水麵、自拍、甚至自畫像,精確度和清晰度不用很高,隻要季瓊瑰看到自己的臉,並在心中呼喚,黑霧就會出現。
季瓊瑰叫他“弟弟”,似乎這樣,他就會多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酒會那天晚上,聽到遊小園叫自己“哥哥”,一種陰暗的情緒如黏膩刺鼻的瀝青,暗暗地流淌出他的心房。
某一個瞬間,季瓊瑰確信自己聽到了“弟弟”的聲音:“殺了他!”
“讓他也經曆你經曆過的,死亡!”
生父卷走財產後,季瓊瑰一度陷入絕境。沒有錢治病,隻能空耗著等死。
那段時間,季瓊瑰每天睜開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死了,或許就在今天。
那種恐懼和不安壓得季瓊瑰無法呼吸,時至今日,他也常從噩夢中驚醒。靠近過死亡的瞬間後,即使僥幸活下來,也隻是由死刑改判無期。苦與恨不會消失,永遠埋在他心靈深處。
弟弟的聲音如惡鬼尖嘯,不見天日的幽暗森林傳出:“殺了他!讓他去死!”
“不。”季瓊瑰呢喃著,冷汗打透了衣服,他心底裡發寒,怒火卻傳遍四肢百骸。
“殺了他!!”
“不……”
第一個音節還未發出,剩下的話就被吞進喉嚨中。季瓊瑰不受控製了,他的意識還清醒。隻是他變了個性格,另一個靈魂在驅使他的身體。
“弟弟”的靈魂占據了他的心。痛苦的過往從墳墓中爬出,拖著半腐爛的身軀,展露他們醜惡的麵目。
季瓊瑰找了個借口從人群中抽身,離開前他故意回頭看了遊小園一眼,還衝他笑了笑。、
他先走進洗漱間,照了照鏡子。他長得很美,目光溫潤靈動,清純得不可思議。如同貓咪那樣的小生命,單純無害又漂亮,吸引人靠近,伸手摸一摸。
“弟弟”站在季瓊瑰身後,雙手搭在季瓊瑰肩膀上,附身在他耳邊輕語:“我會殺了他。”
離開洗漱間,不出意外地看到遊小園,他一整晚,眼睛都黏在季瓊瑰身上,看到季瓊瑰去洗漱,尾隨而來。
“哥哥,好巧。”遊小園口齒不清地說。
季瓊瑰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溫和一笑:“你喝醉了。”
遊小園:“額,唔,我……”
“真看不出來,你一個身強體健的大學生,酒量卻很差。”季瓊瑰捏了一下他的肱二頭肌,手沿著胳膊滑下來,指尖在手背上一觸即離。
多年來養尊處優的手,掌心皮膚柔軟細膩,帶著酒後略高的體溫,像一塊瑩白的羊脂玉。
遊小園想說的話全忘了,他瞪著那隻手,呼吸加重,紅血絲爬滿眼球。
“聽說你讀了表演係。你有一張帥氣的臉,適合這條路。”季瓊瑰不緊不慢,他像是沒看到遊小園通紅的眼睛,“我叔叔投資了一個劇組……”
遊小園聲音低啞:“哥哥。”
他往前湊了一點,季瓊瑰沒躲。走廊曖昧迷離的燈光下,兩人的肩膀輕輕地挨在一起。酒廳裡的喧聲被屏蔽,兩人身邊很靜謐。
季瓊瑰先開口:“這裡太悶了,我有點醉,一會兒去天台上吹吹風。”
丟下這句話,他恍若無事地離開。身後的遊小園先是愣神,然後驚訝,最後狂喜。
之後的事水到渠成。遊小園迫不及待地跑到天台,季瓊瑰隨後上去。兩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季瓊瑰說夜色很美,想要拍照。按下快門,弟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弟弟把遊小園推下懸崖。
驚恐至極的嚎叫,仿佛淨化苦難的頌歌。
車廂裡,季瓊瑰閉目養神,麵容寧靜。
“弟弟,你殺了人。”
弟弟:“……”
但做得很好。
山林間清脆的鳥鳴傳入耳中,應該是已經駛離城區,正開往叔叔的山居彆墅。身下的皮座椅也變得很輕,很軟,像一片花瓣。
鼻尖有氤氳花香,還有泥土潮濕的味道。車廂內部窒悶的味道蕩然無存。
“好香啊,白叔,這是什麼香氛?”季瓊瑰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眩光讓他頭暈。
白叔沒有回答。
“白叔?”
“……”
季瓊瑰猛地清醒。在他眼前,是一片白玫瑰花叢和神殿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