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漾沒再說什麼,隻在雲樺身側俯身,低聲說了三個字:“拿好它。”
而後拍了拍雲樺的肩膀,離開了屋子。
房門“啪”的關上,屋裡重歸寂靜。
康墨微怔:“他......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雲樺緩緩摩挲著腰間劍柄,江月白的風雪夜歸劍已被他擦拭得雪亮,插在自己的劍鞘中,“喝醉了。”
* * *
星邪殿的密室是專門用來折磨拷打仙門俘虜的刑室。
到處都是鋒利可怖的尖刃、鋸齒、鎖鏈......每一件都魔息環繞,沾染著乾涸變色的血漬。密室四壁不是石牆,而是覆滿塵埃的銅鏡,將這些恐怖的巨物拉出更多模糊重疊的黑影。
鐵鏽與血腥的味道濃鬱到令人窒息,燃燒的蠟燭與唯一的活物爭奪著為數不多的空氣。
燭火搖晃,刑具的影子被拉長,擠滿了宮殿,仿佛張牙舞爪的鬼魅血影......
這幅場景足夠恐怖,並不需要真的用刑,僅僅是展示,就能把一個活人嚇到魂飛魄散。
江月白選了個角落裡的刑架當椅子坐。
他屈膝踩著刑架下麵的橫杆,向後靠在刑架的鐵鏈網上,雪白的衣擺順著鐵架垂落,輕微地搖晃著。
靈脈中殘留的靈力僅夠傳音。
雲樺在傳音符裡提到“關押在魔界的修士,魔尊放回來了一千人。”
江月白又交代了些事項,剛掐滅指間靈光,下一刻,遠處密室的門忽然被推開——
門開後,寂靜了片刻,隻有晚風傳堂而過的呼嘯聲。
蠟燭火星在狂風裡被吹得四散,落在地板,混著照進的月光,像是灑落了一地碎星。
而後才緩緩響起腳步聲,不重,每一步都有輕微碾壓地板血漬的破碎聲。
蠟燭隨著腳步而至一根根接連亮起,人形陰影在重重疊疊的刑具間移動,時高時低地緩慢起伏,最後陡然一高——遮住了角落裡的江月白。
“怎麼藏在這裡。”
穆離淵的嗓音很低柔,和這一路緩慢的步伐一樣,很有耐心,甚至帶著玩味的興致。
江月白仍然靠坐在刑架上,沒什麼語氣:“找個舒服的位置休息。”
“我的錯。”穆離淵解下外袍,手掌撐著刑架旁的鐵杆傾身,“回來晚了,師尊等急了嗎。”
衣袍被手掌按在鐵架上,垂掛著晃動,濃鬱的酒氣與脂粉香在兩人周身散開。
江月白微微皺眉。
“我今日去了地宮,放了一千修士。”穆離淵俯身靠近江月白耳側,“如果師尊今夜能讓我儘興,明早我就放了其他人。”
距離過近,濃烈的酒氣撲麵,江月白向後避了些:“地宮還是酒樓。”
穆離淵低聲說:“都去了,但還惦記著師尊,辦完事不就趕回來了嗎。”
江月白沒看他,語氣寡淡:“從哪個開始。”
穆離淵看江月白卻看得很認真:“今晚不用刑具。”
江月白聞言,目光終於落在了對方臉上:“用什麼。”
穆離淵指了指自己。
墨色的眼眸裡映著扭曲的燭火,仿佛惡意的隱焰埋在深處。
江月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師尊沒做過這種事麼。”穆離淵扔了手裡的外袍,褪下黑綢手套,“沒事。夜還很長,我慢慢教。”
鎖鏈輕微晃動著,在江月白平靜的麵容上映出錯落的光影。
“聽起來你很有經驗。”江月白微微掀起眼睫瞧他。
“還行,”穆離淵半蹲下來,點了點江月白最外層的白衫,嗓音很低柔,“師尊,先把這個脫了。”
江月白沒動:“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穆離淵挑眉,雙眸在跳躍的燭火照映下像有水光,似乎在委屈:“死人玩起來有什麼意思。”
江月白靠坐在鐵架上,垂眸看著屈膝半蹲在自己身側的人,漠然的神色裡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你玩這種遊戲,也很沒意思。”
“地牢裡餘下的五千三百二十名修士,除了幾個受傷的,一個不少。”穆離淵感覺到了對方目光裡自上而下的輕視意味,但沒有起身,反而繼續這樣仰著頭說話,“我方才告訴他們,他們明日就可以走。”
“這樣看著我,”江月白垂著眼,淡淡道,“到底是威脅還是乞求,魔尊大人。”
穆離淵低下頭,一圈圈解著手腕的綁帶:“我是您的徒弟,師尊。”
濃密的眼睫在臉上留下了陰影,低眉垂目的模樣斂去了張揚凶悍的魔氣,在寂靜裡甚至有乖順的錯覺。
江月白看了他片刻,說:“來吧。”
穆離淵動作一頓,抬起頭,盛著水光和燭火的眼眸裡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似乎是激動,但不是喜悅,倒有隱隱的恨和怒意。
“師尊還沒照我說的做呢。”穆離淵的語氣變得冷了點,和對待外麵那些魔族沒差彆,緩緩說,“解開,然後跪好啊。”
江月白依然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閉了眼。
隻回給他不鹹不淡的四個字:
“彆幼稚了。”
穆離淵眸底的怒氣一閃而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他沉默地盯著江月白的側顏,專注到仿佛在戀戀不舍地欣賞一幅絕世無雙的畫。
沉默須臾,穆離淵單手撐著膝蓋站起身,衣袂帶起燭苗晃動,照得兩人的影子一起微顫。
“對奴隸的要求,我從不會說第二遍。”穆離淵略低的嗓音裡總帶著點若有若無的溫柔,“但我願意為師尊破例,破多少例都行。”
“隻是做這種事,師尊總要睜眼看看我吧。”穆離淵輕聲說。
江月白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垂著的眼睫微顫了一下,語氣冷得漠然:“你少說幾句幼稚話,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穆離淵沒再說什麼,俯身將人很小心地橫抱了起來,轉身放在另一張寬闊的鐵架上,手撐著鐵架邊緣,保持在很近的距離沒有起身。
借著昏暗晃動的燭火,穆離淵看了江月白許久——背光時看不清眸色,但長久的沉默仿佛有種無言的深情不舍,最後低聲歎了口氣:“師尊這麼不配合,會受傷的。”
......
魔嶺上陰雲密布,後半夜下起了雨。
魔衛們靜立雨中,他們奉命押來了數百名低階魔族,正候在殿外。
低階魔族魔氣未褪,骨子裡殘存著原始的本能,每月都會魔性大發,要飲血啖肉殘殺生靈來釋放凶性——這樣的魔族專用來折磨拷打那些從仙門擄來的名門正道。
隻是這夜的人,讓他們等得太久。
雨勢反常的越來越大,魔衛中一陣不安躁動。
緊接著,忽然有聲音說:“這雨怎麼這麼涼......”
“......雪!”
“是、是雪!”
魔界從不下雪。
陰晴不定的魔尊大人最厭惡雪。
因為他厭惡那個能劍召風雪的人。
一雙雙黑魔麵具下的眼睛露出驚異到近乎恐怖的表情。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在魔尊的眼皮底下放出一場春雪?!
月光被烏雲遮擋,這個雪夜尤其黑暗。
星邪殿大門忽然從內大開,穆離淵翻飛的黑發飄揚在雪中。
魔衛與低階魔族們皆驚慌地跪了一地:“尊上......”
穆離淵微微抬頭望向天際,嗓音低沉:“好大的雪。”
數百魔族伏地,不敢出聲接話。
穆離淵負手沿著長階下行:“留他條命。”
魔衛們跪地領命。
從前尊上吩咐他們對待仙門修士,從來都是“不留活口”,今夜卻無比反常——先是讓他們候在外麵等了整整三個時辰,又吩咐他們不要下死手。
他們第一次接到這樣古怪的命令。
但低階魔族們不敢問什麼,低頭恭送著魔尊的背影,待黑袍消失於濃霧,才敢將看向殿內的眼神換做貪婪。
他們早已急不可耐了,帶著靈氣的仙體太過美好無瑕,最適合被鮮血染臟、釋放惡劣的凶性。
今夜真是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