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崖上一聲巨響!
碎石墜落,煙塵騰起,高聳的山峰生生從中間裂成兩半。
橘色霧靄翻滾,如血色夕陽照耀下的雲海。
滄瀾各峰峰主都聽到了這聲響動,紛紛停下了手邊的事,望向窗外。
日光隱曜,遮天蔽日的濃霧迅速擴散至十八峰。
正在校場和康墨一起訓練弟子的蘇漾抬起頭,望向斷腸峰上斷腸崖,喃喃道:“我的老天爺,那個女人要出來了......”
那個女人。
滄瀾十八峰上最神秘的峰主——秦嫣。
三界最毒的藥修,人稱“奪命鳶尾”。
傳聞她十四歲時因情傷走火入魔,被醫聖所救之後修了醫道。
隻是她修的醫道和彆人的醫道不太相同。
她不愛給受傷的修士行醫問診,隻愛煉藥。
而且煉的藥非比尋常。
彆的修士煉藥是救人,她煉的藥能毒死一大片人。
因厚德仁慈而著稱的醫聖,差點因為這個殺人太多的徒弟聲譽不保。
醫聖仙逝以後,秦嫣也不殺人了。
怪脾氣的女孩來到滄瀾山當了個古怪的煉藥師父。
彼時,秦嫣穿著燦若晚霞般的紅裙,坐著她的巨型藥爐從天而降,直接落在春風殿前。
蘇漾正在殿前跟江月白辯論究竟是青色的棗好吃還是紅色的棗好吃,誰知禍從天降,被突然塌陷的地麵震得一個踉蹌,掉進了塌了的坑裡——
摔斷了一條腿。
從那時起,他們兩個的梁子就結下了。
事情過去很久,蘇漾仍舊咽不下這口氣,他懷疑秦嫣是故意的,不然為什麼隻有自己腳下的地磚被震塌了,江月白站的那一塊紋絲不動?
他曾經找上門去理論:“為什麼是我?嫉妒我長得英俊是嗎?和我有仇是嗎?你故意的是吧?”
而後得到了古怪少女怪怪的解釋:“你怎麼不說是地板故意的,春風殿前青石板,禁不住我一個小藥爐嗎?肯定是地板。”
蘇漾:“你管你那個大鐵鼎叫‘小藥爐’?”
秦嫣:“你管你這張破相臉叫‘英俊’?”
兩人互啐一口,不歡而散。
......
斷腸崖的轟鳴聲在山峰之間回蕩,層層疊疊,越傳越遠。
校場的弟子們也都停下了訓練動作,一起抬頭望向斷腸崖方向。
有些新入門的弟子還沒有見過那位傳說中的絕命煉藥師,悄聲和四周的同門打聽:
“那位秦峰主多久出來一次啊?我是不是趕上什麼大日子了?”
“不曉得誒,我入門兩年半了,沒見過那位一眼。”
“聽說那位雖然獨占一峰,卻從沒收過弟子。”
“不是從沒收過,是沒人敢去當她的弟子吧。”
“我聽師哥師姐們說,幾年前她收過一個徒弟,後來被她趕下斷腸峰了,那人下來的時候胳膊腿都被她打殘了......”
“啊?這麼狠嗎?”
“哎哎哎!都乾什麼呢?”蘇漾拿劍敲了敲人形木樁,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神色,大聲喝道,“不就是一個峰主出關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給我繼續練!她出關還能影響到......”
他話沒說完,空中忽然飄來一個聲音,被擴音符放大了百倍,像是天穹而降,如同百鐘同鳴,回音經久不散——
“蘇長清,你帶著雲舒棠給我滾上斷腸崖來!”
眾弟子麵麵相覷。
蘇漾黑了臉,扭頭便走。
他懷疑這個女人和他八字相克,不然為什麼他這輩子所有的威名風光都毀在這個女人手裡。
* * *
星邪殿是魔尊的寢殿,但現在穆離淵很少回。
他有時寧願在鎖著天魔血珀的陰暗地宮裡枯坐一整晚。
漫漫長夜,他把天魔血珀的碎晶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父母留給他最珍貴的遺物。
記憶被反複清洗了數次,他已經記不得父母的樣子了。
仙門百家血洗魔界,他的父母同族被投進熔爐燒得魂飛魄散。那一戰北辰仙君的風雪十八式名揚四海,整個三界都畏懼那把風雪夜歸劍,更畏懼“江月白”這個名字。
江月白洗去他的記憶收他做徒弟,被蒙騙的他曾經以師尊的名字為傲很多年,現在回想起來隻能勾起一抹苦笑。
穆離淵將滾熱的晶石握緊掌心,拳頭抵著額心低頭閉眼。
他,好,恨,啊......
可仇恨到極致的時候,腦海裡卻荒唐的全是與江月白有關的童年。
如果沒有江月白用來揚名立威的那一戰,也許他的童年完全不一樣。
他會在魔界長大、和猛獸嬉戲、有父母同族陪伴,會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嗜血嗜殺的魔族。
也許他與江月白會在某一日以對手的身份相見,真真正正的對手,毫無顧忌地殺個你死我活。
不是像現在這樣,連複個仇都糾結得痛苦萬分,不能儘興。
穆離淵踏著鐵鏈階梯走出地宮。
冷風撲麵,驅散了他渾身縈繞著的血珀焰火。
春夜寒意料峭,前幾夜的大雪沒化乾淨,有的地方結了冰,被靴子踩過時發出碎裂的聲響。
星邪殿前的廣場守衛森嚴,見到魔尊都依次躬身行禮。
火把晃動中,穆離淵負手一步步走上殿前長階,停在殿門前。
站了片刻,低冷道:“都退下。”
殿門兩側的魔衛立刻拱手後退,身形隱入暗夜消失無影。
剛推開殿門,穆離淵就聞到了撲麵的血腥味。
他繞過屏風,撩開被血味浸透的垂紗,走向榻邊。
桌上的藥碗仍放在原先的位置,絲毫沒有被動過,藥湯沉澱分層,表麵落了薄薄的灰塵。
穆離淵伸手拉起帷幔,昏暗的月光照進床榻,江月白膚色慘白,陷在雪白的床褥裡幾乎分辨不出顏色。
隻有蒼白皮膚上仍在滲血的傷痕證明這個人還活著。
穆離淵看了江月白很久,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沉默半晌,他在榻邊坐了下來,拿出從血珀地宮帶出來的碎晶石,拉起江月白的手臂,用碎晶的魔息一點點塗抹那些滲血的傷痕——碎晶殘留著天魔血珀的力量,在不內服藥的時候,可以從外部慢慢愈合魔族造成的傷。
穆離淵塗抹得很細致耐心,也不說話。
等他處理好了江月白的左臂,抬起眼睫,才發現江月白正無言地看著他。
“有意思麼。”江月白蒼白的雙唇微動,“讓那些魔族來折磨我,再給我療傷......”
“你完全可以把他們——”穆離淵脫口而出又頓住。
他很想說,你那夜完全可以把那些低階魔族全殺了。
“對,有意思,”穆離淵收手將碎晶攥回掌心,用力到快要撚出血,側過身靠在床柱,閉眼深吸了口氣,極慢地說,“治好你的傷,再折磨一次,再治好,再折磨,多有意思......”
“你隻是下不了殺手而已。”江月白嗓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