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落 “看你每次急不可耐地發瘋。”……(1 / 2)

蘇漾當即就要禦劍跟上秦嫣。

“不對。”雲樺一把拉住了蘇漾的胳膊,“這事完全不對。”

“秦嫣確實做事古怪,”蘇漾微微有些氣喘,“但這次,我信她!”

雲樺沒鬆手:“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蘇漾吸了口氣,轉過身對著雲樺,“老雲,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上元燈會,她拿我們尋樂子,神不知鬼不覺給每個修士的天燈都塗了她的連心粉,把所有人的願望看了個遍,第二日貼在山門旁大樹上......”

那一年,所有品行高潔的修士逃過一劫,所有“心思齷齪”的修士被當眾處刑。

而蘇漾就屬於後一類。

佳節傍晚,月出東山,修士和弟子們在棲風崖放燈祈願。

有的許願“早日得道飛升”、有的在燈上寫“早日出師下山掙錢”、還有的悄悄寫一行小字“希望雲水峰上的小師妹會喜歡我”......

蘇漾向來對這些放燈猜謎的繁瑣儀式沒什麼興趣,隻對從江月白的春風殿偷來的幾壇酒感興趣。

可他抱著酒壇路過棲風崖時,不知被哪個熱情道友硬塞了一個燈,於是借著醉意在燈上寫了幾句胡話,揚手放了。

結果拜秦嫣所賜,這句酒後胡話第二日成了傳遍十八峰的金句——

“看書不如看春|宮,練劍不如練右手。打架不如打馬|槍,求仙不如當混球。”

堂堂正正蘇長清的一世英名第不知道多少次毀於一旦。

蘇漾此時顧不得計較往昔恩怨,對雲樺道:“秦嫣煉出來的東西雖然一個比一個怪,但她說有打探消息的能力,那就肯定是有......”

“那是魔界。”雲樺打斷蘇漾,“她的藥粉能耐再大,也絕對大不到穆離淵的地盤去。”

蘇漾無言一瞬。這話他沒法反駁。

“如果紀硯真的發現了什麼,此刻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我們傾巢而出。雪歸不在,康墨的傷沒好,要是你我二人此時也離開滄瀾門,”雲樺神色凝重,“弟子們剛受重創士氣未振,西南四派趁虛而入,我們根本沒有勝算。”

“你怕紀硯要調虎離山?”蘇漾話音一頓,反應過來什麼,“等等,你是想說......秦嫣和紀硯有勾結?”

雲樺沒有回答,隻給了個猜測:“也許是紀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正好被秦峰主打探到了。”

忽然,院外有腳步聲急促響起,通傳弟子喊道:“雲峰主!蘇峰主!玄書閣來信!”

兩人神色都變。

回信來得太是時候,讓人不多想都不行。

蘇漾當即奪了過來,一把撕開信封,抖開了信紙——

雲樺在旁邊問:“紀硯說什麼?”

“他說......”蘇漾臉色越來越難看,片刻後抬頭,嗓音暗啞,“魔界要有大動作了,二位峰主......不去看看麼......”

二位峰主。

紀硯似乎在寫信的時候就知道是哪兩個人在瞞著這件事。

蘇漾將信紙揉成團攥在掌心:“老雲,這回怎麼說?秦嫣猜得一點都沒錯,我們瞞誰都瞞不過紀硯!江月白去魔界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雲樺卻很平靜:“師兄弟再不對付,也是朝夕相處十幾年的人,當然知己知彼,紀硯能猜到穆離淵想做什麼,不奇怪。”

“所以我們現在怎麼辦?”蘇漾在不知不覺間已出了滿身的汗,襟袖都濕了,“明日就是三月三十了!”

這到底是是穆離淵的計劃,還是紀硯的陰謀?

雲樺許久沒有接話。

“我知道你會選擇靜觀其變,但這次我選擇信秦嫣一回。”蘇漾神色認真,“老雲,要真是紀硯的計謀,我也認了,我不能不管江月白。哪怕是假的,我也要去看一看。”

雲樺沉聲:“你和秦嫣先後離山,若驚動了紀硯,給滄瀾門引來戰火,你擔待得起嗎。你身闖魔界,若惹惱了穆離淵,他毀約卷土重來,你又能擔待得起嗎?”

“我擔待不起。”蘇漾在離開前說,“但我不願再這樣活著。”

這樣,拿兄弟的命作押換來苟且偷生的日子。

很沒勁。

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

* * *

魔界的夜晚第一次燈火盛放不夜天。

明日魔尊要大宴魔修,魔宮四處都掛著燈籠,環繞魔宮的群山上篝火燃得熱烈,金黃色星星點點連接成片,漫山遍嶺延伸,令星輝失色。

星火不夜天,也是無數魔修激動的不眠夜。

——能嘗到尊上賞賜的仙體靈肉,不知能抵得上修煉多少年。

星邪殿四周禁製層層,隔絕了火焰與嘈雜。

江月白隻披了一件薄薄的白衫,靠著石壁坐在玉榻旁。

渾身的傷口紅腫潰爛,痛得發燙,冰涼的玉石和冰涼的石壁貼著皮膚,飲鴆止渴般融化著熱燙,再慢慢發酵成更強烈的痛。

疼痛可以讓人神誌清醒。

殿外已是深夜,混亂吵鬨隔著幾層牆壁與禁止屏障依然能隱隱約約傳到殿內。

魔族們都在期待明日的盛宴,討論仙體靈肉做成的食物該會有多美味,笑聲中是掩飾不住的饑餓與渴望。

江月白閉眼仔細分辨著那些歡笑裡的模糊議論。下一刻,那些議論聲忽然放大,變得極度清晰,每一個貪婪殘忍的字眼都清清楚楚傳進江月白的耳中——

殿門從外麵打開了,雪白的月光照亮了陰冷的大殿。

晚風中有極淡的花香,混雜著血腥味和魔氣,聞起來很古怪。

江月白睜開眼。

逆光而立的人身後是血月和火焰,黑袍的陰影蒙著一層血色,像剛從飲血啖肉的沼澤深淵中爬出的惡鬼。

殿門一點一點閉合,將那些血與火關在門外,殿內昏暗的蠟燭逐漸照亮了穆離淵的臉——這張臉並不像惡鬼,深邃凹陷的雙眼如同墨筆勾勒出精致的線條弧度,隻是這雙眼裡一點光也沒有,隻有無言和疲憊。

江月白的嗓音依然是淡而啞的:“想來和我說什麼。”

穆離淵一步步走近,停在玉榻前。

江月白的薄衫被這陣開門的風吹得飄動,露出了很多勾人風景,但他仍然保持著單膝彎曲靠坐的姿勢,仿佛故意誘敵深入的美人——若非看到這幅風景的人很清楚,江月白隻是對這些事太過涼薄而毫不在意,也許真的會淪陷在某一瞬的風月計謀裡。

“最後一夜了,”穆離淵垂了下眼睫又抬起,像是一個無聲的歎息,“師尊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江月白沉默地回看著麵前人,神色漠然得沒有溫度——如果再仔細去看,就會發覺他其實並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看著半空中某處虛無。

良久,江月白終於動了一下唇。

穆離淵的呼吸都為對方即將出口的話放緩了,卻隻聽到冷淡的兩個字:

“沒有。”

穆離淵維持著僵硬的站姿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慢慢屈膝半跪下來,在極近的距離直視著江月白的眼睛。

這是一雙漠然又惹人遐想的眼睛。

江月白的眸色很好看,雪霧一樣冷而朦朧,自上而下垂眸俯視他時,又總是帶著幾絲難以察覺的憐憫與寵溺,若隱若現,時有時無,讓追逐的人發瘋。

穆離淵低下頭,從懷裡拿出了一小團紫色,在手裡擺弄了幾下,去拉江月白的手。

江月白垂眼看過去,發現那是一小段紫藤花枝。

“你又想玩什麼。”江月白問。

穆離淵把紫藤花枝繞過江月白的手腕,低著頭仔細地纏著花枝頭尾相接的地方。

他反複調整,又一點點翻撥花瓣,確保花枝上的每朵小花都麵向外側,才鬆了手。

抬起頭時,似乎完全忘了他們之間的深仇血恨和劍拔弩張,眸底清澈:“我覺得這個好看。”

江月白說:“明天不還是要摘下來。”

仙靈宴的食物是仙體靈肉,當然要將做食物的人剝除乾淨衣物雜飾,才好一片片切割成碎肉。

穆離淵拉著江月白的手沒鬆:“師尊害不害怕。”

江月白沒說話。

穆離淵攥緊了江月白的手把他拉進懷裡,手臂緩緩用力,抱緊了懷裡人。

“師尊為什麼不害怕,”他摟著江月白,摸到了滿手的血,臉埋在江月白的肩頭,嗓音堵得模糊,“師尊為什麼不說話......”

穆離淵閉上眼,在心裡想:隻要江月白說一句“害怕”,說一句“不要”。

他就不殺了。

不殺了。

仇人已經認錯了,已經服輸了,已經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不用再趕儘殺絕了。

這是他的仙奴,他要永遠鎖著,每日每夜折磨、永無止境折磨......

“手刃仇人都不敢。”江月白的嗓音很輕,但因為身體緊貼而帶著細微的震顫,把語調裡的那點寒意傳遍全身,“還要抱著仇人哭一場麼。”

穆離淵的思緒像被鋒利的刀毫不留情砍斷,戛然而止。

他扳住雙肩推開江月白,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江月白的臉。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但他知道自己要瘋了。

每一次他想要逼自己放下仇恨,下一刻就會被更加強烈地激怒,心中隻剩下燃燒的仇恨。

他真的被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