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情蠱 世間皆為凡夫俗子(2 / 2)

威壓消失,湍急的冷水重新彙聚,滑下流光溢彩的毒瀑。

江月白停在了飛瀑前。

白衣不沾鮮血,太過清冷出塵,與四周的毒粉與彩霧格格不入。

地上躺滿了身受重傷的修士,他們見到江月白時,都痛苦地伸出手,艱難地往更深處指,喉中發出嘶啞的“嗬嗬”聲,試圖向北辰仙君描述他們被一個可怖的惡人所害。

可是殘破的唇齒讓他們發不出完整的語句,破裂的身體血液半乾不乾,扭曲爬動著,如同滿地的蠱蟲。

江月白順著那些修士所指的方向,一步步走進水霧飄搖的洞穴深處——情毒的蠱粉已經濃鬱到凝結成了幻景。

精怪們曼妙的虛影如藤蔓扭曲纏繞著,織成五彩斑斕的牢籠......

風雪夜歸陡然出鞘!

雪白的劍光斬斷了纏繞的藤蔓。

“你瘋了嗎。”江月白冷冷說。

霜雪飄散,靠坐在蠱潭邊的穆離淵緩緩抬眼,瞧向江月白。

卻沒有起身。

他看著江月白拿劍的手。

修長蒼白,唯獨手腕處深紅的勒痕格格不入。

這隻手昨夜還在他的掌心裡忍著痛緊繃指節,今日卻又拿起了令人生畏的風雪夜歸。

漫天淡粉的霧靄中,一身白衣依然纖塵不染。

“她們邀請我留下啊。”穆離淵抬手掃了下周身的彩裙飄搖的幻景殘影,“溫柔鄉,何樂不為。”

他很奇怪地希望江月白的表情裡出現點憤怒或是厭惡。

可江月白什麼表情也沒有,像是沒聽這句話,收了劍轉身向著鎖情瀑布走。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有沒有和這些女子精怪們做什麼。

“師尊,我受傷了。”穆離淵忽然說。

江月白回過頭。

這一瞬間,穆離淵終於如願以償地從江月白眉眼間觀察到了一絲生厭的神情。

穆離淵手臂沾染情蠱花粉的地方黑紫了一大片,滲著血絲,他低頭挽起衣袖,借著檢查傷勢的動作露出了更多花粉傷痕:“她們太厲害了。”

傷是他自己拿匕首刮的,露出來的時候隻恨剛才沒再下狠手多刮點。

江月白沉默地走近幾步,帶來點淡淡寒霧般微冷的威壓。穆離淵沒抬頭,但餘光能看到江月白的手指間淌出了靈流——是個召喚法器出戰的動作。

穆離淵卻莫名感到愉悅,甚至興奮。

他終於做了件惹怒江月白的事情。

江月白召出了一張琴。

碧玉朱漆,琴尾雕花,比昨夜更加美豔動人幾分。

獨幽銀弦上的血已經被擦拭乾淨,江月白臨著潭邊而坐,將琴橫放膝上,琴弦輕動時碧波流轉,在江月白指下發出柔和的清音。

穆離淵剛感受到的一點愉悅瞬時消失了。

江月白居然沒有趁他受傷虛弱時出劍除魔衛道,反而為他這個魔彈了一首療傷之曲。

療傷清心曲能夠驅除毒瘴,靜心安神。可穆離淵隻覺得更折磨,不僅傷口在疼,胸口也在痛。

清心曲用獨幽這張琴彈出來,便根本不是清心曲了,琴音清凜,落入穆離淵耳裡卻變得無比肮臟——因為他滿心都隻能想到昨晚那個肮臟的夜。

獨幽琴弦在鮮血與汗水裡奏曲的夜。

摩擦迸濺的血、難以抑製的喘息、惹人沉淪的淚痕......紛紛從琴音裡飄蕩而出。

逼得穆離淵燥熱的血液逆流,若不是咬緊了牙,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

“師尊這是做什麼.....”穆離淵一把按住了跳躍的琴弦!

“你專門攔下我說,你受傷了。”江月白停下彈琴的動作,視線對上他的眼睛,語調比方才的清心音還要緩,“是想要我做什麼,難道要我安慰你彆怕麼。”

這樣帶著細微的縱容和輕諷的語氣,殺傷力不亞於當年他竭儘全力的吼出毒誓之後,江月白一句輕描淡寫的“彆鬨了”。

這樣的語氣穆離淵從小到大聽過許多次,他那時每晚纏著師尊用的理由就是“我受傷了”、“我生病了”、“我害怕”......江月白垂眸看他時他怕得發抖,幾乎以為要被戳穿懲罰了,但下一刻江月白總會輕歎口氣抱他進屋,屢試不爽之後他更得寸進尺,甚至對江月白的態度上癮——他的師尊身上有股彆人學不來的氣質,像初春的霜雪,拒人千裡的高高在上,又無可奈何的寵溺包容。

這是獨屬於江月白的韻味,冷淡裡帶著彆樣的溫柔,感受起來堪比折磨,卻讓被折磨的人不能自拔。

遠處修士們的哀嚎聲弱了些。

江月白的清心曲不僅為一個人而奏,也為陰蠱門內其他重傷的修士而奏,音曲療傷細潤經脈,需等待修士們自身靈脈恢複運轉,方能從劇毒裡掙脫。

一曲終了,江月白收琴起身。

穆離淵調整回了慵懶的表情,單手撐在石欄邊,手指彎曲抵著下唇,盯著江月白收琴的動作看,慢悠悠地說:

“彆急著走啊,再多彈幾首啊。”

江月白的動作一頓。

“師尊,”穆離淵微微向前傾身,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拇指摩挲著血痕,低聲說,“你才中毒了,對嗎。”

肌膚相貼,穆離淵觸摸到了那些極力壓抑著的顫栗。

滑膩溫熱的血正從江月白手腕的傷痕裡滲出來,那裡在昨夜的混亂裡留下了傷,已經被情毒花粉浸入了皮肉。

鮮血交融時,穆離淵看到了江月白置身的幻境,數不清的精怪曼妙虛影簇擁在周圍,吐息掃動著江月白的長發、撫過江月白的臉側脖頸......

她們跟著江月白,從藤林到石台。

江月白卻一路麵不改色。

“師尊,你可,”穆離淵猛地握緊了江月白的手腕,一字一頓地說,“真,能,忍,啊。”

傷口的血被這一下緊握擠壓得越流越多,情毒花粉借機侵入,呢喃細語和香魅輕風瞬間鑽進江月白的耳鼻,仿佛帶刺的細刀割劃經脈——江月白的靈脈受著雙重劇毒浸染,再多一層情蠱,一時有些撐不住,垂下了眼想調整呼吸。

穆離淵順勢將江月白攬進了懷裡!

“原來師尊也會對情毒有反應,”他低聲道,“我還以為師尊真的那麼清心寡欲呢。”

江月白沒有推開他。

穆離淵右手扣著江月白的肩背,低頭貼著江月白的側臉,感受到了微燙的溫度。

聽到了反常的急促呼吸。

穆離淵的呼吸也輕微地急促起來。

相貼的體溫有點熱,江月白身上的淡香繚繞得無處不在。

“師尊......一點情蠱都能讓你這麼燙......”穆離淵咬牙切齒地輕聲說著,“怎麼每次和我就一點反應也沒有呢,嗯?”

“就那麼討厭我嗎。”

江月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情蠱這種東西根本乾擾不了他,之所以呼吸不暢是因為靈脈受傷太重。但他不想多費口舌解釋靈脈的問題,調整好了氣息後,推開穆離淵轉身便向外走。

穆離淵被這下推得向後踉蹌了一步。

他垂了下眼吸口氣,壓製忍耐住了怒氣,再抬起眼時,眸底隻剩陰鶩。

江月白還沒走兩步,一隻手猛然從背後繞過脖頸,卡住了他的下巴。

冰冷的指腹蹭上同樣冰冷的唇。

江月白沒有回頭:“你又想做什麼。”

“我還想問師尊呢,來這裡做什麼,應當不是那麼好心來給我療傷吧。”穆離淵冷聲問,“師尊也想要鎖情珠?”

他沒指望江月白會回答他的問題。

但江月白回答了:“不可以麼。”

穆離淵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身形忽地出現在江月白咫尺近的對麵。

“可以啊。當然可以。”穆離淵垂眸,用視線細細摩挲著江月白的眉眼,“我讓給師尊了。”

江月白後退了一步。

穆離淵逼近了一步,單手攥住江月白的雙腕鎖在了他腰後,強迫他仰頭看著自己。

“但師尊要告訴我,鎖情珠是給誰的。”穆離淵右手指腹還停在江月白唇邊,“告訴我,我就給師尊。”

昨夜風月無邊,江月白說的卻是“彆弄壞了琴”。

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能讓江月白為了她去奪絕世無雙的獨幽琴,又來拿能鎖住真心的鎖情珠。

江月白隻回以沉默。

穆離淵卡著江月白下巴的右手力量逐漸加劇:“萬人傾慕的北辰仙君原來也有得不到的心上人嗎,她叫什麼名字。”

江月白的口吻帶著淡淡的冷漠與不耐:“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穆離淵眸色漸暗,緩緩露出冷笑:“是啊,和我有什麼關係。”

而後右手拇指猛然一彎,借著江月白開口回答的動作狠狠壓進江月白口中。

江月白想要後退,可魔息瞬間包裹聚攏,穆離淵攥著他雙腕的左手極為用力,力氣之大,掌中甚至發出了骨節錯位的聲響。

直到將右手裡的東西完全按進了江月白的喉管,穆離淵才放開了手。

江月白被嗆得劇烈咳嗽,感到冰涼又火辣的東西一路從喉嗓燒到心肝臟腑。

他咳得跌跪下去,用長劍支撐住了身體,才沒有完全跌倒。

滿嘴血味,卻什麼都咳不出來。

禁錮江月白的魔息散開,落進周圍血泊。

那些還在血水裡掙紮的修士們再次被魔息侵蝕,發出痛苦的慘叫,回聲層疊好似鬼哭。

穆離淵彎腰微笑著說:“我言而有信,把鎖情珠給師尊了,師尊該如何回報我,嗯?”

江月白捂著前頸抬起眼,微微喘著氣:“你......”

“師尊這副模樣是怎麼了。”穆離淵伸手,緩緩撫過江月白被鎖情珠腐蝕得血紅的雙唇,滿眼心疼地問,“是鎖情珠的味道不好麼。”

江月白嗓音沙啞:“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穆離淵的視線專注地描摹江月白的臉,一字一句說,“我想要師尊真正臣服我。不僅是身體,還有心。”

江月白隻很輕地動了一下唇:“好玩麼......”

“我沒有在玩,我是認真的。”穆離淵半蹲下來,與撐劍跪地的江月白視線持平,手指從江月白滑到肩側穿著銀環的地方,隔著白衣摩挲那個宣示占有的印記,溫柔地說,“師尊是我的人,心自然也應該是我的,怎麼可以去想著彆人呢,嗯?”

江月白用手背蹭了嘴角的血:“你想做什麼我沒答應,何必要多此一舉......”

“不一樣啊。”穆離淵用溫柔的語氣說,“每次做那種事的時候,師尊看我的眼神都沒有歡愉,那樣太沒意思了。我想看師尊像其他仙奴一樣,跪著主動求|歡、討我的恩賜,師尊做一次給我看,好嗎。”

周圍躺倒在血泊中的修士們聽到這些對話,皆瞪大了雙眼,艱難地撐起殘破不堪的身軀,不可置信向這處張望著。

他們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對北辰仙君說話,更不能相信到江月白到了如此地步竟然還能忍著不出手......

這個人到底是誰?!

江月白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手指。

風雪夜歸的劍靈已經在替主人憤怒,憤怒得劇烈發顫,整柄長劍都散發出強烈的寒氣殺意。

但江月白眸底卻一片平靜,輕聲說:“換個地方。”

穆離淵怔愣。

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的麵目在怔神一瞬間後忽然變得極度陰鬱,沉聲問:“為什麼。”

為什麼次次都有求必應?什麼樣過分的要求都滿足答應?

“你在算計什麼?”穆離淵猛地逼近江月白,“要去什麼地方?是不是又有什麼陰謀等著我呢,嗯?我的好師尊。”

江月白編造他的身世,騙了他整整十一年。從殺父殺母的仇人偽裝成救命恩人,讓他感恩戴德了整整十一年!

他被對方用謊言折磨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他不相信對方這些時日的心甘情願會是真的。

江月白按住了震顫不已的風雪夜歸,眸色平靜,卻又帶著惹人遐想的淡波:“有沒有陰謀,你來試一試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