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過二弟蕭延文,蕭屹川大步流星地往如意堂走,不多時,便遠遠見如意堂的方向傳來了紅暖的燈光。
他素來活得簡單,前些年征戰在外不常回家。
以往如意堂除了一個掃灰鎖門的小廝,也沒有旁的下人。
眼下如意堂有了女主人,比往常熱鬨了不少。
院子裡,明珠正在指揮小廝一桶一桶地抬熱水。
小廝手腳不穩,一桶水灑出了一小半兒,儘數灑在明珠的裙擺上。明珠“哎呀”出聲,驚動了房裡的人。
窗子被人推開,慕玉嬋探出頭,被冷風激了個噴嚏。
“公主!”明珠顧不上裙擺,過去關心慕玉嬋的情況,“公主您仔細身子,明日還有家宴,可不能染上風寒。”
“放心,我沒事。”
慕玉嬋笑了下,她鼻尖兒微紅,天上明月碎在瀲灩眸中,笑容中卻彌漫出淡淡的哀傷來。
蕭屹川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後皺了皺眉,天天沐浴,她也不嫌麻煩。眼下已是深秋,再過些時候便要入冬了,正是易發風寒的時節,實在不適合每日都要洗澡。她本就身子弱,生了病還是她自己難受。
他走上前,接過小廝手中的水桶如履平地走向淨室,很快便將浴桶蓄滿了。
蕭屹川讓小廝下去,隔著窗子問:“今日怎麼又沐浴,昨日不是才洗過麼?”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慕玉嬋微微揚起小巧的下巴,沒塗口脂的唇色有些淡淡的:“我每日必要焚香沐浴後方可入睡,已是多年的習慣。我在蜀國的時候,父皇特地命人挖了溫泉水引到了公主府呢,便是父皇知道,我喜歡沐浴。”
慕玉嬋並不喜歡蕭屹川問他這種話,就好比,昨日吃過飯,今日就不必吃了?
這種小事也要過問……她又不是尋常女子,遠道和親而來,難道堂堂將軍府,每日還差她一桶洗澡水不成。
“夜裡涼,我便關窗子了,將軍自便。”慕玉嬋合上窗子,裡邊傳出幽幽的聲音:“明珠,隨我沐浴。”
明珠知道自家公主有些惱了,朝蕭屹川匆匆行了個禮,跟了上去。
蕭屹川沒有解釋,憑借他們的關係,想必解釋,安陽公主也未必相信,任她自己矯情吧。
他夜裡策馬疾行而歸,花費了不少力氣,眼下還不曾吃過晚飯。先前跑馬行動起來還不覺著冷,這會兒在院子裡站得久了,才感受到了寒氣。
“鐵牛。”蕭屹川道:“叫小廚房做碗麵,再燙上一壺黃酒。”
鐵牛應下,很快端上了吃食。
淨室內水聲潺潺偶有人語,聽不真切,隻是隱隱有“嬌貴”、“蜀國”、“隻不過沐浴”等細碎的詞句。
蕭屹川大抵猜到慕玉嬋在與明珠說些什麼。
他並不否認慕玉嬋的話,老實講,她在將軍府的日子確不如在蜀國舒坦。
明珠乖巧,仙露聰慧,她伺候在屋子裡,見蕭屹川深沉著臉,壯著膽子道:“將軍,您、您誤會我們公主了,還請您息怒,莫要責怪公主。”
蕭屹川是覺得慕玉嬋有些多事,卻沒有生氣,隻是他不笑的時候看著有些凶、有些冷。
他撂下酒杯:“你說誤會?什麼誤會?”
仙露垂首規矩回話:“回將軍的話,我們公主自幼體弱多病,尤其體寒,炎炎夏日裡還好,到了秋冬便手腳冰涼,成夜睡不得覺。公主金枝玉葉,但她絕不是驕縱跋扈。她病了這些年,從未提過一個苦字,就連難受得緊了,都是避著帝後偷偷落淚的。”
這倒是出乎蕭屹川的意料,想到成親那日,她紅了眼睛,大概他真的捏疼她了。
仙露繼續道:“公主的病治不好,皇上心疼公主,知道公主泡了熱浴後方得安睡,才把東山的溫泉水引到公主府。公主也因此養成習慣,隻有沐浴過後,手腳暖和過來,夜裡才睡得著。”
如此看來,的確是他誤會她了,蕭屹川以為她隻是講究多,並未想到還有這一層原因。
淨室內傳來明珠的聲音:“仙露,公主的發油用完了,還得再拿些過來。”
“是。”
仙露去尋玫瑰發油了。
蕭屹川又飲了口酒,黃酒順著喉嚨走到胃裡,一道暖線從喉到腹,醇香不散。
他周身暖烘烘的,並不知曉夜裡手腳冰冷睡不著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憶起那日他觸及她的指尖,的確是宛若玉石般涼絲絲的。
男人的目色隱在睫影下,陷入沉思:“鐵牛,吩咐下去,明晚把如意堂的地龍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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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鳴啁啾,次日一早,將軍府便忙碌起來了。
往年時局動蕩,蕭氏一族又多是武將,難以聚齊。
如今蕭家幾個兒郎難得都在京城,老夫人王氏有意舉辦一次團圓家宴,這也是慕玉嬋頭一次負責操辦的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