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事到如今,你還不出來……(2 / 2)

枕劍匣 言言夫卡 6784 字 8個月前

元勘依然沒明白為何謝晏兮和玄衣的神色都變得緊張了起來,撓了撓頭:“什麼貢品?”

從那些小孩子們出現後就一直沒有出過聲的程祈年突然開口:“衣服!那些衣服!”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些看起來實在有些滲人的小孩子們,語速飛快,焦急道:“就是那些衣服!我看到的衣服,一樣,都一樣!”

彆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在沒頭沒尾地說什麼,凝辛夷卻已經明白過來。

她從破屋裡走出來,站在所有人身後:“墓塚裡,被鬼鳥鉤星收集起來的衣服,與這些小孩子們身上穿的,是不是一模一樣?”

程祈年急急點頭,他一旦過分著急,就會容易口齒不清,還好有人聽懂了他的意思。

凝辛夷盯著那些讓人無端覺得森然的孩童們,一步步向前,腦中卻在飛快地閃過之前的一幕幕。

從她進入白沙堤開始的所有不合理之處一一在她腦海中浮現。

看似是草花婆婆與謝晏兮聯手設局,殺死了鬼鳥鉤星。

可此處卻又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飽吸母親怨氣而生的妖祟?

鬼鳥鉤星喜孩童,卻更喜活生生的幼童,為什麼會篤定那些倒在舊屋血泊中的孩童們可以將它吸引出來?

它又為什麼要將孩童的衣服藏在洞塚中?

謝晏兮怎麼知道,彭侯燉湯能將鼓妖引誘出來?

更進一步,這裡為何會有一隻鼓妖?

要知道,鼓妖可不是什麼性情溫和的妖祟,可那鼓妖卻分明似是在這裡盤踞許久,卻竟然沒有將白沙堤屠戮殆儘。

為何鼓妖能和這滿白沙堤的村民相處仿佛融洽,甚至那白燭也更像是對它的供奉?

為什麼阿朝普一見到她,就喊她大姐姐,直接看穿了她的性彆?

而那黃衣婦人又說,阿朝和阿宇都死了?

這些孩子們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過什麼?

白沙細樂為誰送葬?

《篤》響起,貢品又在哪裡?

最重要的是……

這妖瘴散去的速度,是不是實在太慢了些?

所有這一切分明都在被一條隱形的線串聯起來,眼看就要浮出水麵,卻仿佛始終還差最關鍵的一環。

而這一切的答案,或許就在此刻她的腦海裡。

這不是什麼讀取記憶的好時機。

可她不能再等了。

所以凝辛夷的靈識終於觸碰到了鼓妖的記憶碎屑。

*

妖祟的記憶,素來是跳躍的,更何況鼓妖這種大半時間都在沉睡的妖祟。

凝辛夷與它的記憶儘數共感,首先“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

絕對的漆黑與寂靜綿延了不知多久,天地之間突然有了一抹光亮。

燭火。

白燭的火苗靜靜燃燒,一根接一根,在黑暗中燃燒出了一條蜿蜒的線。

鼓妖本能想要趨近,低聲嗚咽著向前。燭火是暖的,直到此刻,它才有些恍然地有了冷暖的概念,明白自己此前一直都匍匐在冷寂的黑暗中。

見過了光,就不會想要再墜入那樣的黑暗。

它是燭陰之子,燭陰睜眼則晝起,閉眼則為夜。

鼓妖卻恰好相反,它在白晝沉睡,在夜色中睜眼,但在這白燭燃燒之前,見到的卻隻有永恒的黑。

是白燭喚醒了它。

它也情願停留在有白燭的這一隅,哪怕不知年月。

更何況,顯然是有人知曉它的存在的,因為每次它蘇醒的時候,麵前都有食物。

像是在供養它。

凝辛夷看得真切,確實是供養。

因為即便它的記憶瞬息而過,期間人聲模糊,在鼓妖的印象裡變成嘈雜不堪的一片噪音,她卻也還是看到了祭祀的畫麵。

高舉的火把晃動,穿著巫袍帶著大儺麵具的人高頌安魂祈福之詞,樂聲陣陣,墓碑逐漸林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普通的洞穴終於成了謝氏塚。

而棲息於此的鼓妖,便是謝氏塚的守護妖神。

既成妖神,自然也被這一方願力所束縛,縱鼓妖逐漸生長成為成妖,也再也無法離開此處。

擁有妖神護塚,謝氏運道自然得天獨厚,蒸蒸日上,不過百年,便成了南姓世家之首,連帶著整個白沙堤都變得富饒興盛。

如此盛景綿延,直到數十年前。

天下不寧,便是再偏居一方,也終將被波及。

從鼓妖的視角來看,便是人類以嘈雜噪音打擾它的次數開始變多,甚至有一次,它猛地睜眼時,它棲息的洞塚裡竟然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

無數人向著它的方向磕頭,哭喊著乞求它的庇護。

但鼓妖這麼多年來,好吃懶做慣了,看了一瞬便閉上了眼。

守護妖神也好,庇護洞塚也罷,與它何乾,在鼓妖眼中,它不過眷戀一方黑夜中的燭火,又安享吃食,所以才停歇在此罷了。

其餘一應事情,它才懶得管。

後來。

那些人再也沒有來過。

再後來。

它有一日睜眼,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好像已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沒有人來給它送任何食物了。

饑餓之下,鼓妖終於遲緩地移動,從洞塚口探出了頭。

這一刻,凝辛夷終於從鼓妖的記憶裡看到了她遍尋不得的那顆黑樹。

白沙鏡山將火色與月光一並折射,將整個村落都照亮。

白燭之外,還有篝火。

篝火燃成一個圈,將那棵參天巨樹環繞起來,那樹的枝丫舒展開來,近乎遮天蔽日,將大半個村落都籠罩,又或者說,庇護。

村民們像是過去在洞塚前一樣,在樹下行祭拜之禮。

白沙堤有了自己的守護妖神。

那棵黑樹。

*

凝辛夷猛地從記憶碎屑中喚醒自己的靈識,眼瞳重新變得清明。

她看了這麼多,也不過隻過去了幾息。

鼓妖的記憶並未全部被讀完,但到這裡,凝辛夷已經知道了自己此前一直覺得缺失了的、最關鍵的一環在哪裡。

她顧不得暴不暴露身份一類的問題,猛地看向謝晏兮:“當初以應聲蟲喊你來白沙堤平妖的,到底是誰?”

不等謝晏兮回答,她已經語速極快地接了下去:“是草花婆婆,對不對?”

謝晏兮垂眼看她,眸光斂斂,輕輕頷首。

凝辛夷回頭看向舊屋的方向:“果然如此。”

“我的應卦之處,並不是那間舊屋。”她的眼瞳是不同於謝晏兮的極黑,她邊說,那雙黑瞳之中也逐漸因為思路明晰而變得明亮起來:“我卜問在在哪裡能救下最多人,我們都以為救下那二十七個孩子,便是應卦。但事實上,這不過是為了引我們來此將被騙來的鬼鳥鉤星殺死!”

“更甚者,無論我起卦問的是如何救白沙堤,白沙堤的妖祟在哪裡,還是白沙堤何處妖氣最濃,最後的應卦之處都會在舊屋。讓我在救下這些孩子後,誤以為這便是已經應卦,再引我們去解決還是沒有散去的妖瘴。”

說到這裡,凝辛夷的眼中已經帶了寒光:“真是一石三鳥的好計謀。既借刀殺人解決了鬼鳥鉤星和鼓妖,又借口合作平妖,完美混淆了卜術真正的指向,還借此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嫌疑,成為完美的盲點。”

“所有這些都說得通。但我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當麵來問一句為什麼。”

凝辛夷捏住九點煙,指間已經搓開一骨,倏而揚聲。

“草花婆婆,事到如今,你還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