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活命,她隻好舔顏找食堂阿姨,半價買滯銷的酸菜包子。
為了躲債,不知有多少個暗淡無光的日子,她在風雨陋巷中獨自飲泣。
出於嫉恨,她甚至當著王連的麵,撕過他的獎狀,摔過他的獎杯,砸過他的鍵盤,甚至還偷偷把他的手機號留在了基友網站。
她內心的陰暗和戾氣都因他而起,身上的汙點和不堪也都被他洞悉。
好不容易她工作後還清了債,走在事業有成的康莊大道上,偏偏又被王連使絆子,穿來這麼個千紅一哭的悲劇世界。
同穿紅樓也就罷了,憑什麼她是命不由己的奴才秧子,他卻是可以生殺予奪的公子哥兒!
這賊老天,就是見不得她好!
雖說鄧木拿了半部紅樓劇本,可也不知道鴛鴦最後是個什麼結局,更悲催的是,眼下又多了一個死對頭。
鄧木隻覺整個人都陷入到透心涼的絕望中,滿腔委屈化作潮湧,奪眶而出,大滴的淚珠撲簌簌地砸到王連的胸口。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閉目沉睡的男人猶未蘇醒。
他眉心微蹙,太陽穴上的筋突突跳了起來,嘴角卻越揚越高,喉結寸寸滑動,愜意地哼唧了兩聲。
忽而,他抓著鄧木的手更緊了三分,臂膀上的青筋鼓起,將她拽向自己,嘴裡大喊:“鄧木,叫爸爸!”
“啪”的一聲,鄧木左手一個大耳刮子,裹挾著滔天怒火招呼到他臉上。
王連豁然睜眼,見夢中人紅著眼睛,正怒不可遏地盯著自己,這才遭了炮烙似的撒了手。
夢中的百褶裙、蕾絲邊飄啊蕩啊的,還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見到一身秀麗衣裙的鄧木,就俏生生地站在眼前,他心裡莫名慌起來,更覺兩腮滾燙,口唇焦渴,蓋在綢被下的涼簟倏忽濕了一片。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久曠男人,王連知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隻是夢中從來模糊的美嬌娘,變成了清晰而具體的老冤家,他一時無法接受,心中湧現出難以言喻的惶窘。
他欠身壓緊了綢被,賭鄧木什麼都沒看見。
“同學,拍古風寫真呢?扮的是鐘無豔,還是黃月英啊?我瞧著你比鐘無豔還差點意思,跟鐘馗到是有八分像。”
王連嘴裡叭叭地說些不走心的損話,用來掩飾內心的荒唐、錯愕和窘迫,試圖將眼前的尷尬場麵糊弄過去。
然而以前爭鋒相對的死對頭,這時候卻沒有反唇相譏,而是直接抄起一盞茶,劈頭蓋臉地向他潑了下來。
鄧木將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擱,冷著臉甩簾出門,衝外頭破著喉嚨大喊:“珍珠,你主子口渴喝了尿,趕緊過來伺候!”
王連環顧四周,這才漸漸意識到不對勁,晃了晃掛在胳膊上寬大的袖擺,這什麼情況?
胸中翻騰不息的怒火,促使鄧木腳下跟踩了風火輪似的,越走越快。她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有王連存在的世界。
天殺的,叫爸爸!我是你媽!
王連這個混蛋,做夢都想折辱她!
記得高二那年寒假,臨近春節的時候,村支書通知鄧木到黨群服務中心領米油被褥,說是躍嶺集團老總捐贈的。
鄧木的父母為了躲債,已經與她失聯好幾年了。
因為第一次鄧木沒拿到獎學金,家裡無米過年,隻得跟著村裡幾個鰥寡病殘的五保戶站成一排,等著集團老總的愛心饋贈。
等她在瑟瑟寒風中吹了一刻鐘的冷風,她就看見了從奔馳G級AMG的越野車上,走下來的老總王樹新,以及他的兒子王連。
鄧木扭頭就跑,卻被戴著大墨鏡的王連一把拉住。
他用食指將墨鏡拉下一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笑得一臉燦爛,說:“鄧木真的是你!東西還沒拿你跑什麼呀,等下還要跟爸爸合影!”
彼時她又羞又窘,恨不能遁地消失。
最後她隻是逃過了合影,卻沒有骨氣拒絕那些救急的物資。
自從王連了解了同學貧窘的家庭情況後,他那分外熱情的施舍,以身貴而賤人的優越感,更讓鄧木覺得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被他碾在地下反複摩擦。
“早知道你家情況不好,上學期我就不考第一了。”
“我期末考留了兩道大題沒做,誰知還是比你多了兩分,看來下次再多空幾道才行。”
“我保送A大了,爸爸給學校捐了錢,以後三倍獎學金都是你一個人的了。”
一道道屈辱的回憶湧上心頭,鄧木的一顆心,酸澀得仿佛能擰出汁來。
“鴛鴦姐姐,你且等一等。”
身後有姑娘追上來喊她,又將鄧木拉回到紅樓世界。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麵擦著臉上的汗,一麵喘籲籲地說:“鴛鴦姐,我們姑娘請你過去說話。”
鄧木平複下心情,順著小姑娘的目光看去,隻見王熙鳳上了山坡亭子,坐在石墩上,正衝著自己招手。
原來這小姑娘就是王熙鳳身邊的平兒。
鄧木與平兒一道上了亭子,笑問王熙鳳:“大姑娘,有何事吩咐?”
王熙鳳讓她對麵坐下,揚著一雙柳葉吊梢眉,笑得一臉和煦,道:“姐姐辛苦伏侍老太太,我哪裡還敢勞動姐姐為我辦事。不過是有些體己話想與姐姐說說。”
鄧木笑而不答,等著她表露心事。
王熙鳳揪著裙下的禁步,醞釀了一下,方紅了臉問:“我聽說貴府有個規矩,但凡爺們大了,娶親之前先給兩個人服侍。不知璉二哥屋裡安排的誰?”
鄧木笑了笑,腦海中閃過王連那張魅惑眾生的臉,心氣又不大順了,挑眉問道:“大姑娘還未出閣,打聽這些閒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