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落到賈母眼皮上,她分明瞧見賈母眼皮子跳了跳!鄧木悄悄穩住心神,又趁著掖被子的當口偷偷地給賈母拿了脈。
她並不懂切脈,但知道昏睡的人脈搏緩慢,而裝睡的人脈搏較快。
原來,賈母也有不願麵對的事,打算裝病不理。
“都彆慌,大太太您先到外邊略坐一坐,彆吵著老太太了。”鄧木琢磨出了賈母的心思,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又見邢夫人情緒不穩,忙先將這尊大佛請出去,她又吩咐琥珀道:“你去拿府裡的名帖找賴大去宮裡請王太醫來。”
鄧木指著屋裡的幾個丫鬟,一一吩咐她們,“翡翠,你去大廚房要一碗滾熱的參茶來。玻璃,你去舀水給大太太淨麵梳洗。鸚哥,你去院子裡將香案擺上,讓林之孝家的和幾個上夜的婆子焚香沐浴後,在屋外頭跪著祈福。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約莫是被什麼撞克上了。”
在她的一通指派下,屋子裡的人漸漸都出去了。
等到屋子裡再無人語的時候,賈母終於歎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藏在眼角的淚珠終是落了下來。
“老太太,好好的,怎麼傷心起來了?”鄧木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在榻子上。
賈母看了鴛鴦一眼,想到兒子媳婦都還不如一個丫頭貼心,淚水越發洶湧,拉著她的手說:“我養兒一輩子,操心一輩子,誰知承望到如今生下了狗彘不如的東西來!”
鄧木沒想到老太太如此反應強烈,不由疑惑起來,忽而心念電轉,老太太的台詞怎麼與焦大的那麼像……
難道昨夜與賈赦廝混的不是錦香院的雲兒,而是東府的大夫人王倚雲!焦大口出養小叔子的人,竟然是她!
原來這就是大老爺失寵搬離正房的根本原因,做下這惡心的事,賈赦還有臉怪老太太偏心嗎?
一想到昨夜她差點蹚了雷,心裡就更不平靜了,麵對此時急需安慰的老人家,鄧木也說不出半句好聽的話來。
“老太太事已至此,傷心無用。”鄧木一改溫柔語氣,直截了當地說:“總該拿出個章程來以儆效尤,否則後來人有樣學樣,漸漸無所不為,這個家就越發不成體統了。”
賈母素來心慈,本有掩醜之意,想著罰兩個人各自歸家閉門思過就算了。
她老人家顧忌著王伯公的臉麵,再加上東府賈珍來年也要續弦,賈蓉也要娶妻。出於種種顧慮,不能在這個當口將王倚雲休棄,隻能禁止她再到西府來。
聽到賈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鄧木十分不以為然,便再勸老太太說:“唯有懲前才能毖後,若不能在府裡匡謬正俗,幾個哥兒有樣學樣,他們的前程還要不要了?”
賈母聽了這窩心的話,知道了事情的厲害,覺得鴛鴦看問題的眼光極好,事已至此,要的就是殺一儆百。
“鴛鴦你先去告訴大太太,從今兒起西府這邊的花園東西隔斷,他們大房就搬到西邊舊宅去,除非年節生日,不必在我跟前獻殷勤了。家裡的中饋也都交給二太太打理,叫她專心養病。
再把璉兒的屋子挪到南北夾道後麵的小院子裡,跟我住得近些,彆再被他老子帶累壞了。原來住的皓月軒就留給他叔做個內書房。”
賈母心裡定下主意,擁被坐起,將大兒子與小兒子的住處調整了一下,親疏遠近涇渭分明。
鄧木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老太太這一安排,就跟林黛玉進賈府見到的格局一樣了,事情最終還是按照原著的發展軌跡去了。
折騰了一早上,此時窗外已經透亮了,陽光從雲層中鑽出來,向人間大地灑出萬丈光芒。鄧木吹熄了蠟燭,就見賈母掀被要起床。她連忙捧來衣裳,伺候她穿衣。
照著大穿衣鏡,賈母牽了牽衣領,眉宇深皺,麵色肅然,對著身後替她擺弄衣裙的丫鬟說:“鴛鴦,我這個做娘的要教訓兒子,你去二門上叫幾個小廝,以忤逆之名將我那好大兒綁到堂前痛打一頓。我命你做監刑官,你敢不敢當?”
鄧木心中一凜,老太太這是要她乾得罪主子的事!不打是違逆指令,打輕了是執行不力,打重了是離間母子關係,打死了那是犯罪。
賈母這個靠山再穩固,她也會死在賈赦的前頭,萬一這一遭真把那壞老頭得罪了,自己以後可彆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鄧木心念電轉,思考賈母讓她來當這個監刑官到底是為了什麼。
考驗一個家生子的忠誠大可不必,避免母子成仇也非重點,老太太這是要試她的心氣和膽量,要看她如何平衡權力與義務的關係,是為了鴛鴦將來能當家立事做打算。
想清楚了這其中的關竅,鄧木就放下了心來,老太太是在試煉一個合適的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