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禽類,鴛鴦確實不如喜鵲會說會逗。但鄧木受過太多委屈,最知道什麼樣的欺淩,最傷人心;什麼樣的詬罵,最折辱精神。
鄧木哼了一聲,抬了抬下巴,伸著指頭在她腦門上戳戳點點,罵道:“小賤人,姐姐我費得著力氣跟你一個三寸丁爭寵嗎?彆以為你生了幾分人才,就心高氣傲起來。掐尖要強,恃色調歪,必是狐狸精下世,那府裡老的小的,將來哪個不恨你,你的小命早晚被你作死了。”
喜鵲再如何剛烈,也抵不住這樣無情的咒罵,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扭頭就跑。
賴嬤嬤在她身後喊了兩聲,她也不應。
“唉喲,金姑娘,這話怎麼說的,好好地怎麼跟個小丫頭拌起嘴來了。”賴嬤嬤不理解為何穩重守份的金鴛鴦,要欺負一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解她。
鄧木懶得理會被抓撓得雞窩似的發髻,恢複了麵如平湖的神色,漠然地對賴嬤嬤說:“勞煩嬤嬤提點一下她,隻要我在賈府一日,就不許她進府。若是僥幸進來了,我遇見一次就拿針戳她一次。”
“唉。”賴嬤嬤歎了一口氣,隻得答應。
都說晴雯眼裡揉不進沙子,卻沒意識到自己也是從沙礫中爬出來的。她一點委屈都受不住,將來就要受千般委屈萬般辛苦。錯位的自我認知,就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鄧木又對賴嬤嬤說:“老太太要打赦老爺,說他不孝忤逆,叫賴大管家去監管,有些事嬤嬤還是早些準備妥當。”說完,她就牽裙走了。
賴嬤嬤愁得連聲念佛,拄拐慌慌忙忙地往正房走去。
賈母正堂裡,大太太拖賴著不肯回去,生怕回家會遭丈夫一頓好打。而賈赦送走了王倚雲,就在屋中踱來踱去,傳喚心腹小廝去探聽消息。
得知老婆早將自己的醜事告到了老太太跟前,他覺得老背晦了,又聽說是林之孝家的得了線報,才報與邢夫人的。
他在摶了摶手裡的抹額,終於坐實了心中猜想。必是璉兒那不孝子作弄的事。自己在空屋裡偷雞摸狗,還嫌自己壞了他的好事。一邊在老太太跟前裝乖,一邊舉告老子犯事。
這小兔崽子真真可惡,早晚給你一頓好打!
賈赦哼了一聲,坐在圈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過兒一會兒,方叫人來:“去把璉兒叫來!”
王連正在房中補眠,冷不丁被人搖醒,說是老爺叫他去,心裡咯噔一下,預感不妙。
他仔細回想昨夜的事,生怕自己漏了馬腳,忽然一拍腦門,嗐了一聲。
抹額,他的抹額落在了空屋裡!必是被賈赦當做了告密賊!
子不言父過,他犯了賈赦的忌諱!
王連知道賈府有老子揍兒子的傳統,自己去賈赦屋裡,隻有挨打挨訓的份兒。
穿戴好衣服,他趕緊撇開了賈赦的小廝,自己一溜煙跑到了賈母那兒尋求庇護。
“老祖宗,孫兒給您請安了。”王連踩著午飯點兒到了老太太屋裡,卻見老太太半點胃口也無,沉著臉一語不發,而王夫人、邢夫人站在她後頭連聲苦勸。
王連掃視一圈,見鄧木不在丫鬟中間,又不敢探問,隻得湊到賈母身邊,親自拿筷子搛了菜勸她吃。
“老太太,您若不吃飯餓瘦了,孫兒瞧著心疼,我要是心痛死了,那都是您的罪過了。”
聽賈璉裝腔作勢變著法兒勸慰自己,煩鬱了一天的賈母此時老懷大慰。兒子被她養廢了已經是指望不上了,好在孫兒貼心孝順來日可期。
“你今兒就在我這吃飯了。”賈母拉著王連在她身邊坐下,自有眼明手快的丫鬟添了一副碗筷上來。
王連樂得蹭飯,眉飛色舞地說:“謝老太太疼惜孫兒賜飯,若您不嫌我,我還想賴在這吃上三年五載的。”
賈母聽了這話,總算是笑了一聲。
邢夫人看不慣繼子油腔滑調的樣子,翻了個白眼。而王夫人捧飯遞給了賈璉,望著賈母笑道:“還是璉兒會哄人。”
“謝嬸子心疼侄兒。”王連接過飯,客氣地向王夫人道謝。
“你們妯娌也坐下吃。”賈母又叫王夫人、邢夫人坐了。
四人吃過飯,漱了口,盥了手,捧著茶家常閒話。
賈母說老大媳婦身上不好,叫王夫人接管府裡的對牌和鑰匙,王夫人推脫不過,隻好掌在手裡。
邢夫人再如何嫉妒眼紅,也不能說嘴。心知過不了三五日,而那些前捧高踩低的管事嬤嬤,見她失了勢,就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去王夫人跟前獻殷勤。
“我不比嫂子能乾,有些事務不大通,還請嫂子多指教。”王夫人說著謙虛又客套的話。
“弟妹出身名門,幼承庭訓,怎會為這點小事煩難,何必問我。再者言,你那好姐姐王倚雲還掌著偌大的東府,你合該向她取經!”邢夫人隻當她在炫耀,說出的話來陰陽怪氣。
“你閉嘴。”賈母喝止了她。
王夫人隻當邢夫人失了寵,心有不忿,自己大權在握,倒也不必理會她的怨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