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瑤說完,來娣垂頭沉默了好一陣子。
就在薑瑤覺得自己的提議是否有不妥之時,麵前的小女孩肩膀輕微聳動,豆大的淚珠兒滴到潔白如雪的宣紙上,洇濕了一片。
薑瑤一下子手足無措,拿不準哪裡惹她傷心了,擱下毛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給她拭淚:“你彆哭了,若是不願就不換名字了……”
女孩倏地抬頭,抓著薑瑤的手,噙滿淚的眼眶透著堅定:“姐姐,我想換……我想很久很久了。”
但這是第一次有人點破她的心事,用最簡單的言語,戳中她心底隱秘的渴求。
所以她控製不住地流淚。
拭乾了眼淚,薑瑤才看得分明,來娣臉上的決心和渴望。
帕子沾染了滾燙的熱淚,握在手中,炙烤著薑瑤的心情,她好像也同頻感受到了來娣積蓄已久的委屈不甘。
薑瑤輕聲問:“我幫你擬一個新名字吧……嗯,你最喜歡什麼?”
“月亮,我最喜歡月亮。”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月亮,我也喜歡……那今後便叫你小月?”
小月破涕為笑,連連點頭應下。
薑瑤重新提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小月”二字,遞給她。
小月揣著這張紙,把字跡看了一遍又一遍。
天色太晚了,薑瑤覺得小朋友該早些睡覺,便催著小月回房,早些休息。讀書寫字的事兒來日方長,可長身體的黃金年齡就這麼幾年,吃得飽睡得足才能長成高個兒。
小月珍重地把寫著新名字的紙張疊好,放在枕頭下,才安心地闔上眼睛。新縫製的床褥蓬鬆柔軟,包裹著她小小的身軀,她沒多久就睡熟了,做了一個溫柔安寧的夢。
即日起,薑家人都默契地叫她小月,這裡再沒有“來娣”,隻有一個月亮般皎潔明亮的女孩兒。
薑源趕工出活時,會招小月到跟前來看,時不時停一停跟她講解縫製衣裳的訣竅。
小月知曉薑源為了教她刻意放慢了速度,怕耽誤了出貨的速度,小月不敢眨眼地認真學。她沒有過目不忘的天資,卻憑著堅韌的心性,速速學會了基本的裁縫要領。
店裡的成衣相比小月的身材都太大了,薑源便比著她的個頭,做了一身小裁縫的工服給小月。
小月歡喜得不得了,把打滿布丁的舊褂子換下來,穿著小裁縫的工服便舍不得脫了。閒下來時,還試著比照薑源教的手藝,自己縫紉了一身差不多的工服。
薑源瞧見了,直誇她聰明伶俐,生來便是裁縫的料,更加傾囊相授。
有了小月這個得力的徒兒幫手,薑源趕製普通成衣的壓力減輕了許多,可以騰出空來做那兩身繁複精巧的藕布衣裳。
薑源費勁了心神,總算把藕布成衣的雛形大體做了出來,餘下的繡花文飾細節便由李青完成。
這日午飯後,薑源神神秘秘地跟薑瑤說,成了。
什麼成了?薑瑤迷糊地沒反應過來。
薑源和李青從房中搬出兩個木架子,架子上分彆是一條芙蓉纏枝百迭裙和一身雪色滾邊斜襟長衫。
薑瑤眼前一亮,歡喜地蹦上前:“這不是我先前畫的兩件藕布衣裳嗎,男女各一……真的做出來了!”
午後的陽光灑滿院落,輕盈若霧的藕布沐著熾熱的暖陽下泛起金光,精繡繁複的花紋透過光若隱若現。清風徐徐,如溫柔的手掌拂過裙衫衣角,將藕布的輕盈柔美儘數展現。
薑瑤忍不住讚歎,這成品比她當初畫圖時腦中想象的更美。薑源和李青定是耗了心血,才將畫稿上的設計一點點變成眼前真實的美麗華裳。
甚至比她畫的還要華麗,微調了最初版型設計不合理之處,讓這兩件衣裳的腰背肩線更加流暢,裙擺的弧形更挺闊圓滿。
很美,美到失語……院落裡的眾人皆靜了一霎,被眼前的美麗奪去了注意力。
饒是謝不言這般見慣了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也為這少見的華美裙衫折服震撼。
“可以呀老爹,能做成這麼複雜的衣裳,在我心裡你就是世間最厲害的裁縫,一點兒也不輸那些幾十年經驗的老裁縫!阿娘的繡工也是一絕,給這兩身藕布衣裳增色不少!”
李青謙虛慣了,搖頭並不居功。薑源得了女兒的誇讚,笑得合不攏嘴,若是有尾巴定要翹上天。
薑瑤欣賞完,甚至有點舍不得脫手賣掉了。但還是仔細包好,讓謝不言送去京城朋友的珍寶閣寄售。
謝不言鄭重其事地接過,怕路上有閃失,特意尋了個由頭出溧水,去縣城找縣令老兒行個方便,隨官運一同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