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當然,密信上的內容自然不會僅有一點兒薑家的閒談那般簡單。
虞越澤翻到第二頁信紙,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載了藕絲織布的全部過程。
從抽取藕絲到浣紗織布,無一不詳。
虞越澤欣喜過望,即刻派人著手,按這密信上記載的法子,儘快仿織出藕布來。
沉香閣的管事虞周當即命人去買些荷葉梗回來,且須掩人耳目地帶回沉香閣。
虞越澤心情頗好地歪在榻上,哼著揚州小曲兒,等候屬下呈上來他想要的藕布。
低頭啜一口清火降燥的雨前茶,連日來的焦心和煩悶都漸漸消散開,他眼裡隻剩唾手可得的得意勁兒。
連中飯都多吃了一大碗。
少主人心情好了,這兩日能少罵罵咧咧兩聲,虞周臉上的皮都展開了一些。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出去采買荷葉梗的家奴才趕了回來。
虞越澤臉色隱隱發黑,壓著火問:“平日裡好吃好喝養著你們,辦起事情來磨磨蹭蹭。我以為你掉到河裡了呢!”
那人跪伏在地,瑟瑟發抖:“回、回少君,溧水鎮上的荷塘都被薑家買光了,小的不敢耽擱,又驅車跑去縣城裡買荷葉,但沒想到,整個縣城的荷塘都被旁人買走了……”
虞越澤嘴角抽了抽,恨恨地捶了一下手邊的木質案幾,手掌隱隱作痛。
虞周瞧著他快要發作,趕忙站出來熄火:“少君稍安勿躁,薑家還能把這江南的荷塘都買儘了不成。左不過是這一個縣的荷塘買不著了,明日再派人去鄰近的州縣打探一番,總能買著的。小問題,不打緊,您犯不著傷了貴體。”
虞越澤冷哼:“繞道去鄰縣買,又得多耽誤半日工。”
虞周臉上堆笑:“正所謂好事多磨,說不定是個好兆頭呢。”
虞越澤聳聳肩,又歪在榻上,冷冷發話:“我不管你們如何辦事,總之三日之內,我要看到織好的藕布呈到我眼前。”
未等到第三日,沉香閣的織娘就按照密信上所言,如法炮製出了幾尺藕布,呈到虞越澤麵前。
虞越澤看著托盤裡凝白如玉的一截料子,想到薑瑤發現自己的獨家秘技被他竊取後的反應,心中莫名舒暢。
他用手撫過那段素色織物,指尖敏銳地感覺到似乎有些不對。
虞越澤回想在江城詩畫會上摸到的藕布質地,難道是他記錯了?
他命人把先前在薑氏布莊買的藕布拿過來對比。
兩段織物放在那兒,粗看是差不太多。
但細看之後便會發現,左邊薑家賣的藕布絲線紋理更柔軟自然,而右邊他讓人仿織出來的紋理有點兒僵硬。光是放在托盤上,隨手捏出來的褶子弧度都不一樣,明顯左邊的質感更佳。
虞越澤眼皮抽了一下,沒可能啊。他沉香閣裡的織娘都是經驗豐富的紡織高手,輕易不出差錯,也不敢在這兒織布的活上使心眼子,怎麼會織出來不一樣呢?
虞越澤還是喊了經手這布料的織娘過來問話。
一人抽絲浣紗,一人織布,這兩人都明確表示是按照那信上的方法流程來做的,不敢有絲毫紕漏。
虞越澤心煩意亂,揮手讓她們再做一遍,且讓虞周仔細盯牢了。
他走到月下,展開兩塊織物,繼續對比。
由於質地紋理上有了細微的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裡,這兩塊布料的透光度也有了質的區彆。
方才在屋內,昏黃燭火下看不分明。
如今借著清亮月光,薑家的藕布像是把月光揉進了絲絲縷縷中,整麵料子月華流轉,瑩瑩生輝。
而另一麵仿造的藕布則如一塊白蠟,一麵白牆,是死氣沉沉的白,更顯得這方料子如黯淡無光的凡俗之物。
虞越澤嘴角沉了下去,把那仿造的藕布用勁撕成了布條條,碾在腳下。
是夜,烏雅收到了虞越澤問責的回函,讓她務必儘快找到仿造失敗的緣由。
她捏著信紙一愣,仔細回想一遍平日裡在布坊的織布流程,覺得沒可能啊,就是這法子沒有錯啊。
第二日,她尋個由頭跟薑瑤告假三日,悄悄回了沉香閣的織布坊。
烏雅本就是沉香閣悟性極佳的年輕織娘,因此手藝才能輕易通過了薑瑤的試工,留在薑家布坊偷師。
烏雅回來見了虞越澤,擔心是書信所述不夠仔細貼切,所以織出來的布有問題。
因此她專門溜回來一趟,按她平日的流程織一遍,定然沒有問題。
虞越澤讓人把躺椅搬到織布間,斜倚著盯著烏雅織布。
他目光沉沉落在烏雅身上,像一把無形的刀,沉甸甸壓在烏雅心頭。
烏雅額頭後背沁出汗來,她身在虞氏數年,清楚虞氏賞罰分明的規矩。若是她今日做不好,輕則罰沒月俸,重則吃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