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布坊的門,謝不言輕輕鬆鬆提了兩桶水,一點兒也不費勁地倒入水缸裡。
末了,他瞥了烏雅一眼,特意把水缸搬得離染缸遠遠的。
烏雅:“……”
此計不成,烏雅隻得把主意打到薑家小院去,想辦法看看薑瑤在那裡頭如何兌好浸泡藕絲的藥液。
烏雅跟虞越澤彙報了此事,他近日時常坐在沉香閣二樓窗戶前,憑欄留意薑家小院裡的動靜。
虞越澤揭開茶碗蓋,撇去麵上浮沫,漫不經心地淺抿一口,雨前茶凝神靜氣的茶香在舌尖蔓延開。
隔牆之下,薑瑤拿著賬冊跟謝不言商討事宜。
盛夏時節,日光刺眼,院子裡暑氣蒸騰。
薑瑤剛從布坊的地庫裡出來,地庫裡陰涼,走過來出了一身汗,兩鬢的碎發黏在臉頰。
她渾不在意地抬起袖子擦汗,拉著謝不言站在屋簷下躲蔭。
“這幾日我發現地庫裡的布匹堆積得越來越多,都有些賣不動了。”
薑瑤舉起手中賬冊,翻開來,上麵記載著薑家布莊近日成衣和布匹的成交記錄。
從半月前的每日幾十件,到如今的四五件,銷量肉眼可見地下滑。
薑瑤仔細想想,最近並未發生什麼大的變故,沉香閣那邊也消停了許久,沒有什麼幺蛾子來搶生意。
那麼唯一的答案便是,這附近的市場趨於飽和了,畢竟買布買衣裳不像每日吃飯喝水那般,是源源不斷的剛需。
普通人家也不是達官貴人,公子千金,衣裳穿過一兩回就換新的,大多數平民百姓一件衣裳要穿個幾年才舍得換。
所以回頭客雖然有,但短期內並不會特彆多。
謝不言接過賬冊,纖長手指翻動紙頁,目光一一略過那幾個逐漸變小的數字。
他沉吟數秒:“阿瑤不如放棄尋常布料和成衣,隻做藕布和藕織衣裳,通過京城吳老板的珍寶閣,專門給那些公子千金,達官貴人供貨?至少那邊的銷路一直都不錯。”
薑瑤聞言怔愣了一會兒,思索片刻,堅定地搖了搖頭。
“按你的說法,當下這麼做確實是棄車保帥。相比藕布在京城的利潤來說,賣土織布和軟棉布的利潤簡直稱得上是蠅頭小利。我並不是貪心到一點兒蠅頭小利都不肯放過。”
薑瑤放下賬冊,話音一轉:“隻是,紡織布業從來不隻是富貴之人獨有的消遣,亦是萬千生民日常所需。我織布的初心是讓更多的人穿上合身舒適的布料,而不是取悅討好一兩個富商貴胄。”
謝不言點點頭:“或許,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舍棄掉這些蠅頭小利才是正確的。但你說的沒錯,紡織布業是民生民計,不能永遠隻做富人的生意。即便是各地開業的沉香閣,賣得最多的布料也是平民能買得起的中等布料。”
薑瑤見他與自己想到一處了,會心一笑:“是呢,我既想要織出如藕布般華美精妙的布料,讓世人看到布藝的精湛美妙,也想要為天下萬民織出平價舒適的麵料,造福更多百姓。”
說完,薑瑤不好意思地咬唇:“你會不會覺得我在說大話,空口白牙說那麼遙不可及的事情……”
謝不言握住她的手,勾唇笑:“怎麼會呢。世人熙熙攘攘,為利來為利往,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胸襟和包袱。你若敢想,我們就一起實現。”
虞越澤憑窗望著院子裡親昵對視的兩人,眼裡鬱色越來越沉,最後一甩袖子離開了,眼不見為淨。
那碗涼透的雨前茶從手中跌落下來,應聲而碎,一地狼藉。
暮色四合,薑家小院裡照常擺好了桌凳碗筷,準備開飯了。
薑瑤幫母親盛了一碗飯,拿了碗筷準備自己坐下來吃飯,忽然聽見院外傳來敲門聲。
“青姨,我帶了些自己做的吃食,給你們嘗嘗。”
阿肆鼻子靈,坐得離門口近,已經聞到了若隱若現的油脂香味。
“快去快門吧。”李青話音未落,阿肆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屁顛屁顛地打開了院門。
烏雅挎著竹籃走進來,竹籃表麵蓋著一層碎花土布,不用揭開也能聞到裡頭引人流口水的香味。
“青姨,薑叔,上次在你家蹭飯,今日我也帶了我拿手的小菜,看符不符合你們的口味。”
烏雅說著,揭開蓋布,從竹籃裡端出幾個瓷碗。
阿肆的眼神跟隨她的手掏出菜碗的動作一起移來移去,這一碗是油炸小魚乾,這一碗是爆炒田螺,這一碗是清蒸魚塊……最後一碗是生醃蝦。
溧水鎮的百姓常吃白水河裡的魚蝦,但尋常人家多半是熟食,隻有漁民常吃生食。
薑家人也未吃過生醃的做法,隻是耳聞過。而且烏雅送來的這碗生醃蝦過分新鮮,有些蝦還未死透,蝦足蝦須在碗中輕微顫動,這讓大家光是看著那碗鮮亮可口的生醃蝦,卻一時不敢下筷子。
烏雅見大家對其他三碗菜都讚不絕口,唯獨這生醃蝦猶猶豫豫地不動筷子,於是自己率先挑出一隻蝦來,三兩下去除蝦頭蝦殼,蘸了蘸碗中酸辣可口的澆汁,便往口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