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皇後與王妃(1 / 2)

向來不認人的白疏眠,腳尖卻也不由自主在韓亦一雙冷眸裡一僵。

等回過神,她收回短暫的側目,避著身前的那陣涼風,緩步上台。

【長宮】劇組試鏡不會事先給人物劇本,進了現場隻要求演員臨時演繹導演準備的戲段。

而那座臨時搭建的舞台狹小通透,三麵打光,足夠將試鏡者向台上評審們展露無遺。

她拿到手的臨時劇本很短,一眼掃去也沒什麼劇烈的感情衝突。

畢竟隻是初試,大約保底摸清演員形象和基礎技能。平鋪直敘,演順了就好。

演畢,副導演輕輕點頭,投以一個看似肯定的眼神。

見她鞠了躬,目光若有若無還是飄忽向一側,他也不意外的摸摸眉毛。

被那位壓風頭,他倒是心平氣和,一點不覺得冤。

台上,燈光漸漸暗了些。

比起正對中央幾位常駐試鏡的老師,白疏眠的注意力的確不自覺地被角落裡的女人吸引。

那雙毫不遮掩,盛意的眸,仿佛正遊離於眾人之外,私底下勾勒著她的身骨。

背光而立,人眼裡往往融不進多少光景,容易被一點形影占據。

倒退的光彩裡,隻見那人纖白指尖輕點在錦色桌布上,揉搓成圈。

等在場眾人該說的說完,等著叫下一位進場時,韓亦倏然開口。

“報的是靖王妃,這麼個角色......”

目光尺般從上至下量過,又原路回返向那副清雋的五官裡。

“你年紀偏小。”

這次回來,她這位前任台詞進步許多。

隻是更具張力的獨白背後,為她所熟悉的那副奶油腔調裡混雜了沙啞的底色。

該軟時軟,肅然時亦擲地有聲,曾經貿然躍進她心坎裡的聲音又墊了層技巧的潤色。

韓亦唇角抬了抬,狹長的眼定格在她柔長脖頸下,清寒眸色隨著一瞬輕咽而微晃。

短暫空白裡,一對對目光訝然拋在兩人之間。

香火裡那座像忽地啟口,愕然間無人不觀瞻。

白疏眠一時不知如何應答,若是對方提起她表演時的紕漏,她都好虛心接受。

唯有年齡,是演員進退都無法精進的部分。

“看過劇本麼,先不提後期的王妃曆經家族變故而偏執陰鬱,單說從風華正茂到雍容華貴......”

一雙雙目光順著韓亦的聲音而到來。

人人皆聽出了言下之意:一個年輕,尚未經過作品考驗的新人,能否能演出那樣的轉變?

白疏眠無疑看過原著。

不考慮後期再改編的因素,戲裡年月將拉得很長,從年曆二十的災年開始,有整整三十五年。

王妃是其中滾滾洪流的一個典型,一顆愛憎分明的初心逐漸在苦遇中跌得不擇手段,她的後半段人生,才是角色的靈魂。

副導演輕輕咳了咳,夾緊喉嚨,憋住心裡的話。

其實中年後的王妃可以找其他演員來演,隻要麵相合適,加上妝容,完全可以在某一集換人。

“還是說,你想演的隻是一個角色弧光的原點,一個可有可無的前身,再往後如何與你無關。”

白疏眠下意識搖頭反駁。

她之所以看上這個角色,當然也包括王妃那段觸動人心的曲折苦暗。

而在這個女人三言兩語裡,自己能否勝任王妃少年往後的沉重歲月一事已然動搖。

也難怪,比起角色的分量,她一沒資曆,二又年輕,在報名時就猶疑過。

舞台一角陰影旁,白疏眠輕捏掌心,想的是自己演技尚非精湛,打動不了身處行業頂端的前輩。

尤其那人眼界該是很高。

......

事先,在場無人敢想,一場麵試還能看到韓亦陪戲。

本都以為是影後以自己的方式勸她知難而退。

不想。

“再試一場,我陪你演。”

方才前幾位演員進場試戲時,韓亦雖對他們毫無興趣,也並非無事可為。

沈悅替她借了一遝試戲劇本,她一直翻著。

其中有一場正是靖王妃和主角祁姳的對手戲。

來試戲的,十個有九個都隻是獨演,偶爾會有試鏡助理上台搭詞。

這次的區彆在於,試鏡助理換成了韓亦。

等白疏眠輕輕點頭表示準備好,她這才起身。

僅僅下了拉鏈,長衣代鳳袍。一步步,不像是下場,而像是倒轉許多年月,又登臨多少高台的女皇。

而登上舞台的一刻,她們就不再有著戲內外的界限,而是皇後與宮女。

前一刻還告訴自己,這是她麵過戲份最重的角色,哪怕有一分機會,也要爭取。

下一秒,白疏眠已經無暇估計角色以外的一切。

遠看那張還極為養眼的麵容,披著燈光近前,一股侵掠氣息劈頭蓋臉。

帶著一絲辛辣的草木香水氣,遠則高嫻難攀,過近反而絲絲縷縷地沁人。

紺青長衣披身,韓亦身材本就修長,還多踩一雙高跟。

如果不抬眼對視,白疏眠的眉骨正好平近那高挺鼻梁。

“皇後......娘娘。”

“不看人怎麼對戲。”韓亦頷首禮間低眸,看見的是一雙比自己更低的眼,遲遲不起。

不是沒認出她嗎,如何又作心虛。

還是說下意識遇見她就逃,就像兩年前。

包不住的冷意從草木間隙外泄,暗戳戳紮人。

離得足夠近,白疏眠也意識到自己再不抬眼,光是盯著一雙靴尖,也有無禮的嫌疑。

如此拾起目光,她順帶發現眼前皎白脖頸一側似紅似黑的一顆痣,如經年的朱砂深邃又迷離。

隨後便是那張過於姣豔折人的顏,抿著的唇角若有若無的玩味。

雖然有點臉盲,但對於美醜的感知,白疏眠其實並不比大多數人遲鈍。

這樣的人離太近,讓人生理上就會神經敏感,頸後緊繃。古書中所言精怪化女蕩魂攝魄,令所遇凡夫駐步難移,大約也是如此。

但她終究比那些凡夫爭氣些——好幾個呼吸間,白疏眠還能在腦海裡尋得下一句對白。

台詞剛出口,她便自覺語速偏快了些。

這場戲節奏本就難把握,彼時王妃和新立的帝後間暗潮迭起,言語裡是互相猜疑與試探,又顧忌往日情分。

即便是到實拍時候,大概也是要仔細考量的戲。

時間倉促,她隻來得及背詞。而比起台詞,如何表演多靠即興。而即興一事往往建立於經驗上,她並不擅長。

對上眼,剛入戲三分,一介王妃已然受不住皇後威壓。

想往後退一退的白疏眠剛萌生丁點想法,很快被一個眼色錮回原地。

“哪兒有怯人的王妃。”

白疏眠定下神,足弓不甘心地暗自蜷曲,理智倒是被迫認同。

戲裡王妃和皇後針鋒相對,絕不退讓半步。

她若是想得到這個角色,眼前這位臨時的“祁皇後”是必須踏過去的坎。

再打起神,台本裡王妃的風涼話已經提至口邊。

繞過擋路的祁皇後半身袍尾,“白王妃”眼尾微垂,雙袖間掌心交攏身前,口舌正欲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