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卡斯蒂利亞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為防止皮膚直接接觸到腐蝕性的,原本作用以驅逐魔物的藥水,他謹慎地在胳膊肘以下的手臂皮膚表麵,仔仔細細貼上了一層又一層、嚴絲合縫的透明薄膜,爾後才揭開坩堝上的蓋子。
一股古怪的刺鼻味道逸散開來,克裡斯十分克製地嗅了嗅,意識到自己熬的時間比平常久了幾分鐘。當然,這不會影響到藥水驅逐魔物的效果,隻是使用時對周圍的人類不太友好——畢竟藥水本身太難聞了。
“盧卡斯,”坐在克裡斯旁邊看新鮮的男人兀地出聲,語氣中飽含對克裡斯“黑暗實驗”成品的好奇,“我從沒見過用你這種熬製方法製備出來的防蚊液。也沒見過這種,呃,弗羅多草?看起來像是雙子葉植物,是你家鄉的特產嗎?”
“不是。”克裡斯沒有做過多的解釋,隻是隨手將裝完瓶的藥水塞進破爛風衣的內兜裡,然後扯緊係繩,讓風衣被牢牢捆在自己身上。
隨著克裡斯從凳子上站起來,走進窗前的陽光裡,男人才發現他兜帽底下的頭發比昨天短了一截,似乎是被它們的主人修剪過。但說實話,修剪者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端詳發尾不整齊的程度,男人摸著良心暗中評價:“還不如不剪的好。”
“哎,我的夥計,你長白頭發了。”忽然,男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指著克裡斯的右邊鬢角驚奇出聲。
克裡斯順著他的目光摸了一下額角的頭發,但並不怎麼在意這種小事,甚至連為此開口說句“無所謂”的興趣都沒有。
主動尋找了兩次話題,克裡斯都沒有被他勾起幾分聊天的欲望,這讓男人覺得有些無趣起來。他暗歎一聲收回目光,又懶洋洋地重新趴回桌麵上,等下一個樂子自己送上門來。
但對於一個暫住在廢棄倉庫裡的流浪者而言,等到一個新的同伴實在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諾西亞王國的民眾雖然並未普遍富裕到擁有穩定住所的程度,但這個國家剛經曆了幾次改革,大多數公民在減稅政策的幫扶與壓力下基本已經擺脫了流離失所的境遇——當然,食不飽腹是另一個問題。但窮到連出租房屋和廉價旅館都住不起的人畢竟還是少數。
剛吃過早飯沒什麼出門意願的男人環視一圈,想不出什麼可供他在室內自娛自樂的活動,最後不得已,還是將目光落到了被他蓋章為“無趣”的克裡斯身上。
這個自稱“盧卡斯·德裡安”的少年是上周二來到法穆鎮的,在此之前,這個廢棄倉庫裡的常住民隻有他一個人。
男人盯著克裡斯,視線十分有目的性地在他身上轉了好幾圈,幾乎要把不懷好意寫在臉上。
克裡斯長著一張對男性而言過分精致的臉蛋,在崇尚健美的法穆鎮居民眼中,這樣的長相幾乎會被無一例外地打成小白臉,走在街上會被不懷好意的同性開“被富家太太包養的首席情人”玩笑那種。隻是克裡斯看起來年紀還小,目前為止,男人倒沒有對他說過什麼帶顏色的葷話。
男人從看到克裡斯的第一眼起就斷定,他絕對不是如他自己口中所說,來到法穆鎮投靠親戚的流浪兒。
在流浪生活裡長大的孩子很難養成克裡斯那樣的性格,他們多半像一條條野狗,唯利是圖、不懷好意,聞到點肉腥就能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咬斷所有搶食者的脖子,就像男人自己一樣。當然,流浪兒也很難幸運到在街上撿到一架克裡斯平時常戴的那種銀框眼鏡,甚至長時間將它保存得這麼好。它的材質看起來是足銀——不過也有可能是合金。但不管怎麼樣,憑經驗判斷,男人可以肯定,這副眼鏡賣掉總還是夠換一兩個銅鑄的。一條裝飾用的銀鏈子對流浪者們而言,實在是比不上一頓飽飯的誘惑力來得實在。
冬天又快要來了,法穆鎮邊緣的農場主(注1)們最近都在抓緊搶收莊稼,很快男人就沒辦法靠倉庫周圍的有主農田填飽肚子了。他將目光投向了克裡斯鼻梁上那一架切實可得的銀框眼鏡,和克裡斯不知道藏在哪裡的錢袋。
如果他能將克裡斯身上的所有財物都據為己有,這個冬天肯定就不用為食物發愁了。
想到這裡,他又有了跟克裡斯套近乎的動力,很快就清了清嗓子:“盧卡斯,坎德利爾是什麼樣子的?是誰教了你熬這種防蚊液的方法?”克裡斯告訴他,自己來自諾西亞王國的首都坎德利爾。
已經收拾好東西的克裡斯終於看了他一眼,但也沒糾正他“防蚊液”的叫法,隻是拍了拍風衣上的灰:“坎德利爾一年有六個月在下雪,沒有法穆鎮暖和。雖然法穆鎮和坎德利爾的緯度差得不多,世界上所有地理學家都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教我這些常識的人叫安瑞克,他是我的朋友兼老師。”
“安瑞克?嘿,我聽說坎德利爾有一位知名的大法師也叫安瑞克,而且他也出身自貧民窟!”男人聽不懂什麼叫緯度,也不知道什麼地理學家,但意識到克裡斯在提起“安瑞克”這個名字後似乎比平時話多了一點,於是有意想就這個話題多延伸一點,“你的朋友是做什麼的?”他並沒有懷疑克裡斯口中的安瑞克就是大法師安瑞克本人,畢竟安瑞克這個名字在諾西亞不算少見,而“大法師安瑞克”這個名號,於他能接觸到的人而言還是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