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沉默了一下,把“法師”兩個字吞回肚子裡,綁了綁腿上已經有些鬆垮的繩子。那些係繩將一個又一個小布袋固定在克裡斯身上,讓他能在寬大的破舊風衣底下攜帶更多東西,對於沒有錢購置行裝的克裡斯而言,廉價且實用。
“我今晚有事要出去,沒空守夜。你自己注意外麵可能遊蕩的野獸和魔物,需要的話,中午可以提前睡一覺。實在不行,就去教堂過夜吧。”準備並檢查好所有需要的東西後,克裡斯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並不需要對男人有問必答,於是很快就無視他的問題,拉開了廢棄倉庫的大門。
擺放在門口的乾草被吹飛進了屋子裡,他們原本的作用是抵擋門縫裡偷溜進屋的冷風。男人不自覺打了個寒噤,遲疑道:“去哪?晚上不回來?最近鎮上可不太平,你就不怕被哪裡竄出來的怪物叼走吃了?”
法穆鎮周圍有魔物出沒,當然,這是近來才出現的情況。沒人知道異變發生的原因,等官方反應過來時,已經有十幾個鎮民遇害了。當地的教會人員宣稱已經在組織法師團的人手清剿魔物,這段時間的魔物傷人事件也已經向南約克瀚地區的中央審判廷上報,正在等待答複,很快問題就會得到解決。男人接觸不到那些被教會嚴格管控的法術知識,對魔物的了解也很粗淺,隻能從耳聞目睹中拚湊出一個“怪物”的印象。那些東西有最健碩的人類都無法匹敵的力量,也許少部分還具有智能,它們會捕殺人類,吃光人類的血肉,隻給前去尋人的家屬與神職人員留下一架風乾的鏤空白骨——甚至骨髓都被它們掏空。
也隻有獲得了部分神明力量的法師們能處理掉那些可怕的東西了。男人看了看克裡斯過於消瘦的身板,毫不懷疑魔物能一口吞掉他,連咀嚼都不需要。
克裡斯亂跑出去被魔物吃了沒關係,但是那樣他就沒機會搜刮克裡斯身上的錢財了啊。這樣想著,男人下定決心今晚就趁克裡斯睡著動手偷走他那副眼鏡:“不行,那太危險了。不管事情是否辦完,天黑之後還是得回來,今天你不想守夜的話我來守。沒辦完的事情可以明天天亮再繼續。”那些魔物害怕陽光,天亮的時候不會出現在地麵上。
都怪克裡斯把錢袋藏得太嚴實了,要不然他早就動手了,根本不用一直等待克裡斯暴露藏錢地點。
還在觀察倉庫外情況沒有立時離開的克裡斯回了下頭,一雙非常“諾西亞”的藍黑色眸子在鏡片背後靜靜盯住男人,似乎要把人看穿。男人有些心虛地吞了吞口水,表麵上卻還是維持著一副憂心忡忡,都是為了克裡斯好的樣子。
“不用。”克裡斯拒絕得很果斷,這次男人還沒來得及再勸,就被他關在了倉庫裡。
出了廢棄倉庫的大門,才算是真真正正身處於法穆鎮。這一帶是法穆鎮的郊區,但因為農田密集,周圍分布了不少農場主的莊園。因為即將入冬,農田裡的作物基本都已經是枝葉枯黃的狀態,或者已經被收割,隻留下一個又一個風乾的茬與空洞的坑。
克裡斯從前沒有在類似的地方居住過,他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放在外祖父家寄養。外祖父家是有爵位的正經貴族家庭,雖然因為不喜歡他所以鮮少管束和教導他,但還是會讓人看著他,不讓他離開坎德利爾的貴族區,避免他出什麼意外。這是有前車之鑒在先的,他十歲多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因為迷路,差點凍死在大街上。他也沒有那種跟隨外祖父一起前往郊外莊園度假的榮幸,畢竟羅德裡格家裡的人都極其厭惡和他相處。
法穆鎮這些風乾的茬並不能在來年的春日裡複蘇,長成新的作物讓農場主們迎來新的收獲,但克裡斯聽說,這些茬被農奴們在新一年的播種之前留在土裡,能作為新一年作物的肥料,帶來另一種形式不同,但結果相同的收益。
最近法穆鎮的天氣有些惡劣,說下雨下一秒雨就會從天上落下來,就算上一秒天空中的太陽比壁爐還要烤人也不例外。但克裡斯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他,正常時候,法穆鎮就算是真正的夏天,陽光和雨水也不會熱情到這種程度。
這很反常,也許是跟遊蕩的魔物一並出現的異狀。
不過克裡斯抱著得罪外祖父的風險,孤身一人隱姓埋名跑到法穆鎮來,並不是為了替教會和法師們處理這些麻煩。
他從風衣的內兜裡取出自己貼身放了多時的一塊紫水晶吊墜,那塊吊墜內部的雜質不多,品相十分漂亮,但因為缺少掛繩,躺在克裡斯手心裡時顯得有點孤零零。
克裡斯取下一直戴著的眼鏡,將它插在原本放著吊墜的胸口內兜裡,轉而換了個姿勢,稍稍舉高手裡的紫水晶。
淡淡的光芒從克裡斯指尖升起,它並不強烈,並不刺目,隻是緩緩包裹住了克裡斯手心裡那塊漂亮的紫水晶。
力量的流瀉使少年淡金色的頭發在一瞬間變成不符合這個年紀的銀白色。他那雙藍黑的眼睛,色澤也漸漸加深,幾乎深到讓純黑淹沒了中間的瞳仁。這不是索德裡新洲任何一個國家的國民認知中,正常人類所具有的形貌特征,但如果有其他人在這裡,他們一定會脫口而出克裡斯的真名。
克裡斯麵色如常地閉上了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聲:“安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