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點了點頭,算是勉強接受伊利亞的解釋,但又很快意識到了不對:“但我聽說,除諾西亞救贖教會的‘審判廷’以外,在其他國家,德卡拉教、普利修新教,法正教以及坎因教,也都分彆擁有著自己的官方法師組織。他們的法師侍奉的是語言、審判和懺悔這三位神明,並不信仰天主救贖,難道異教的三神也是父神的化身嗎?”
雖然克裡斯並沒有研究過其他四大教會的聖典與教義,但從救贖教會極其排斥異教徒的態度,和《救贖舊約》《救贖新約》中的描述,很容易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四位神明,或者說五大教會之間,關係並不融洽。早在救贖教會分裂又重新融合之前,也就是《救贖新約》誕生之前,所有關於天主的記載中,其他三神是從未被提到過的。而後來誕生的《救贖新約》,則將另外三神描述為天主化身在人間的侍者。當然,克裡斯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其他四大教會絕不會承認這種抹黑。
“雖然可信度不高,五大教會的官方都是這樣聲稱的,”伊利亞攤了攤手,但看克裡斯眉頭一皺,預感到他又要說出什麼“瀆神”的話來,這位大法師及時結束了話題,“好了,住口。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研究。其他的問題,等我給你找到了合適的老師,讓他給你解答。我要休息了。不要打擾我的睡眠時間,這很重要。”
“好吧。”克裡斯雖然還想再問,但因為料想到伊利亞不會繼續有問必答,隻好住了嘴。畢竟伊利亞不是安瑞克,沒有安瑞克那種似乎永遠不會耗儘的耐心和好脾氣。
伊利亞躺進乾草堆裡沒了聲響後,克裡斯也不再發出動靜。夜晚的寂靜無聲無息籠罩住這個小鎮的東郊,克裡斯望著黑暗中的地板發了會呆,卻罕見的越發清醒。由於秋冬漸深,寒風一陣響一陣靜,有時裹挾著室外那些行走在黑暗中的魔物的喘息聲,像故事裡的幽靈一樣敲窗恐嚇。
忽然窗外的月光暗淡了下來,大概是月亮正在被飄搖的流雲遮住,繼而所有自然的聲響都靜默了下來,整個法穆鎮都陷入了一種死亡般的寂靜。
在這樣的深夜裡,一切都靜默了,沒有人會知道發生在無數個肮臟角落裡的惡事。譬如一對臥病在床的農奴夫婦失去了他們的兒子,崩潰地跪倒在破爛床板邊大哭。譬如不得已冒著夜色出門辦事的普通鎮民被身軀龐大的魔物撲倒,在極度的恐懼中被扯爛四肢,停止了呼吸。有人披著法師長袍對這一切冷眼旁觀,胸口的法師徽章在月下閃閃發光。也譬如在白天克裡斯剛剛踏足過的米勒莊園裡,那位對審判廷法師唯唯諾諾的米勒男爵,一巴掌將自己美麗的夫人扇倒在地,罵著“賤人”“婊|子”之類的話語開始對她拳打腳踢——當然,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溫順的夫人眼神裡已經失去了作為活物的焦距。
這個夜晚對大多數人而言,依然堪稱平靜祥和。第二天一早,克裡斯起床後便來到鎮上,履行對伊利亞的承諾,尋找願意送他回到坎德利爾的馬車。
“坎德利爾?那太遠了,”在連續遭到多次的拒絕後,一位牽馬的中年人給他提供建議,“近期在法穆鎮有足夠的生意可以做,大家都不太願意離開南約克瀚,你為什麼不考慮走水路呢?”
走水路需要在各個港口檢查身份文件,這就等於直接告訴教皇安德魯和他父親皮埃爾二世,克裡斯不僅沒有聽他們的話安安分分待在羅德裡格公爵府,甚至還私自跑出了坎德利爾。到時候在他們眼裡,就連法穆鎮被邪惡力量影響的事件,都會變成他向人間散播厄運的證明。這跟他自己主動走到火刑架上把自己燒死沒有本質上的區彆。
敷衍了提議的車夫兩句,克裡斯因為覺得風涼而扣上大衣。周圍其他步履匆匆的行人們已經有一半戴上了氈帽,他隻能立起衣領擋住一半臉,前往下一個街區。
這裡的街角立著一個十分老舊的木製郵筒,由於經年經受風吹雨打,它的表麵已經是千瘡百孔,也看不太出本來的顏色。郵筒背後是一家百貨商店,在克裡斯經過時,一位穿著橘黃色上衣的女士正抱著滿滿的一紙袋東西往下走。意識到自己麵前還有個克裡斯後,她朝一邊讓了讓,卻還是跟克裡斯擦了一下。這讓她懷裡的東西被蹭掉了一大半,有些甚至滾到了幾米外的郵筒底下。
“不好意思。”撞到人後,克裡斯才意識到自己低著頭不看路的行為對其他行人有些不禮貌,連忙彎下腰去,幫對麵的女士撿東西。好在對麵的女士脾氣還算不錯,見克裡斯及時道歉,也沒有追究什麼,隻是沉默地蹲下來和克裡斯一起撿拾自己的掉落物。
“米勒夫人?”意識到這位女士的眼熟後,克裡斯的動作頓了一下,伸出去抓蘋果的手停在半空,“你怎麼在這裡?”
他昨天才剛剛在鎮東米勒男爵的莊園裡見過這位夫人,沒理由她今天就回到了鎮上。如果米勒一家決定搬回鎮東的居所,以克裡斯對小貴族們的了解,他昨天就應該在米勒家的莊園裡看到一些主人即將離開的蛛絲馬跡,米勒男爵應該也會不自覺在審判廷的法師隊伍麵前提起。畢竟大多數貴族行事都很高調,他們總以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重要到能影響諾西亞境內水域的流向。
被叫出身份的米勒夫人抬起頭。不知道是因為陽光太過慘淡,還是彆的什麼緣故,她的臉色顯得尤其白,比克裡斯過去兩次見到她時都要白。幾乎可以用“慘白”這個詞來形容。衣著打扮倒是和之前的風格相差不大,唯一能讓克裡斯感覺出明顯不同的是,她的劉海今天梳得十分鬆散,兩縷垂下來的頭發正好在她眼睫底下落成一片陰影,使得她的氣質倍顯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