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夫人沒有回答克裡斯的問題,可能是嫌克裡斯的寒暄太過簡單無意義,沒有討論的必要。她隻是用他暗色的眼睛直直對上克裡斯的雙眸:“你要走了嗎?”
由於光線的缺失,克裡斯沒能從這個半俯視的視角看清她本來的瞳色,隻覺得對方的眼睛被某種惡意暈染成了一片幽暗的深黑。仿佛麵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人類,她軀殼裡的靈魂,已經被最原始、愚昧、懵懂的野獸所取代。
克裡斯下意識覺得背後一涼,但因為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米勒夫人昨天還救過他一次——雖然危險也是她哄他去招惹的——他還是如實回答:“是的。”
米勒夫人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然後僵硬地轉過視線,看向自己掉在一旁郵筒底下的發繩。她身上這種明明前兩次見麵沒有,隻在這一次見麵時出現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滯澀感,讓克裡斯很不舒服,甚至覺得米勒夫人這個人本身都有些失真。
像一個關節生了鏽、隻能由彆人提著線擺布,沒有思想、沒有自主的木偶。克裡斯在心裡這樣評價米勒夫人,但又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自己變成提線木偶的場景,沒來由感受到了一種深沉的悚然。
米勒夫人遲遲沒有說下一句話,克裡斯也就靜默地等著她做出反應。稀薄的日光在米勒夫人眨眼的一瞬間為她藍色的眼睛點上了一塊高光,但又很快被她額角那一縷自然卷曲的發絲隔絕在外。這使得她原本如藍寶石般耀眼的眸子,顯現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衰敗。
日光的一明一暗晃得克裡斯閉了下眼。視線脫離米勒夫人後,他猛地清醒過來。
米勒夫人身上有古怪!
因為答應了伊利亞要離開法穆鎮,克裡斯不想在這種時候生事,但也不敢再看米勒夫人的眼睛。他閉著眼睛飛快站起身來,當即做出了“不管是不是誤會,先逃回去找伊利亞再說”的決定。但還沒等他把那句“夫人,我先走了”撂下,一聲輕微的利刃破肉聲就傳到了他耳朵裡。
“殺、殺人了——”
路人尖銳的驚叫聲撕裂了法穆鎮秋日上午蕭條的冷寂,克裡斯猛然戰栗起來,一股近乎灼燙的鮮血濺上他冰涼的側臉,很快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到了地麵上。
他的掛在腰間的匕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握在了他手裡,而現在,這把匕首的刃尖正插在米勒夫人胸口,心臟的位置。
大腦空白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的克裡斯緩緩睜開眼,鄰近的街道似乎已經有抓捕殺人犯的哨聲響起。他十分沉重地喘了口氣,目光滯澀地、提線木偶一般,落在對麵的米勒夫人身上。
那位美到可以媲美鳶尾花的少婦還沒有斷氣。匕首和血肉並不貼合的縫隙中,米勒夫人胸口的那個窟窿裡,豔麗的紅源源不斷地朝外湧來,在米勒夫人那件橘黃色的外衣上開出朵極其淒厲的花來。即將死去的夫人卻露出一個僅為克裡斯和她自己所知的隱秘笑容,片刻後,又輕輕啟唇,無聲說了句什麼。
克裡斯於警察到來之前的最後一刻回過神來,狠狠咬牙拔出那把匕首。他來不及擦乾淨身上的血汙,隻能在本能反應的驅使下飛速逃離這條街區。
雖然他甚至還沒弄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米勒夫人又為什麼要讓自己殺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