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踢了踢桌子底下因自己身體前傾被迫兩腿離地的凳子,下意識準備追問一句“什麼意思”,就發現周圍的場景變得像是水幕裡的倒影一般不真切起來。所有色彩,仿佛被暈開的油畫顏料一樣混作一團,在“嗒”的一聲,時針轉動般的聲音之後,陷入黑暗。
身體的重心猛然一斜,仿佛從靈魂開始下墜。刹那間,似乎所有的“時間”都陷入了停滯——這是一種不同於卡帕斯的法術力量帶給他的墜落感。
那本或許應該被審判廷命名為《布利閔筆記》的書並沒有就此沉默。在它主導的法術亂流中,克裡斯睜開眼,下意識按住因為事發突然而加快跳動的心臟。但或許是因為他的“靈魂體”正處在下落狀態中,他並不能穩住身形觀察周圍的環境,隻能在無風的虛無空間裡強行睜開眼睛,向周圍的黑暗投去目光:“你乾了什麼?”
“過去和未來,選一個吧。”那本書並沒有回答克裡斯的問話,反而自顧自給克裡斯出了一道選擇題。
克裡斯想說兩句不那麼文雅的話,來表達自己莫名其妙受到擺布的憤慨,但沒等他開口,《布利閔筆記》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提前打斷了他:“再不選的話,可能就來不及了。在那裡待得越久,越容易被時空亂流裡的……那位盯上。”
“什麼?”克裡斯還處在那種下墜的眩暈感中,但因為聽出了對方話裡的嚴重性,他下意識就閉了下眼,隨口做出選擇,“未來。”
克裡斯話音剛落,周圍無邊無際的黑暗忽然間被一道無形無色的光線撕裂了。無形無色,卻實實在在存在著,克裡斯可以感受到它,卻很難描述那種光線的存在,或者也許它並不是一種光線。沒有見過那種力量的人永遠無法理解它。但在原先發自靈魂的下墜感消失的一瞬間,他就能毫無理由,卻無比篤定地相信,那是屬於“時間”的法術力量。
黑暗的空間在時間的力量下被扭曲,暈染,漸漸變回水中油畫顏料一般的狀態,又重新變得規則,形狀分明。克裡斯看著一道道墨綠、淺藍、瑩白的長條或是波浪線伸展,重組,變回現實世界裡常見的東西,樹林、太陽,以及天空。
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審判塔的十一號藏書間裡了以後,克裡斯有些恍惚地攤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環視一圈明亮的環境,皺起眉來。雖然那本書並不在周圍,但他覺得它應該能聽到自己的話:“你乾了什麼?我現在逃出審判塔,殺人的嫌疑就很難洗清了。”
“你想知道這個鎮子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是嗎?”《布利閔筆記》的語氣並沒有什麼變化,“那麼去看看一切終結的那一天吧。時之神曾對時法師們降下神諭,時間是開端、發展、結局,是過去、現在和未來,時間永遠凝視著一切正與誤。隻是我得提醒你,沒有被窺探過的未來,才具有無數可能性。而人一旦對命運做出窺探,既定的結局就必然會到來。時間是且僅是永恒的旁觀者。”
意思是,未來隻有“預言家”不存在的情況下,才會是未知的未來,而隻要“預言家”存在,窺探了某件事情的結局,那那件事的結局就不會再有任何更改的可能?
聽明白了他意思的克裡斯停下了剛準備往前邁的腳步:“按照你的說法,什麼都不去看才是我最合理的選擇。萬一我看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呢?在看到它之前,一切還有機會改變,但隻要我看到了它發生的結局,就無論怎麼樣都避不開那個結果了。”
“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話嗎?怎麼現在相信了?”那本書十分刻意地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對克裡斯表示嘲諷。
克裡斯沒有接受他的挑釁,靜默著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後,抬頭看向天空。這個“未來世界”和現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比他被關在審判塔裡的現實更為真切。或許是因為《布利閔筆記》帶他進入的這片“未來世界”裡,法穆鎮已經進入春天了,被霜雪覆蓋的凍土恢複了生機,風裡甚至帶有不知名的花香氣味。
“救贖教會審判廷裡的每一個法師都會使用占卜術,不知道其他國家的其他教會是不是也一樣。但也許每一天,每時每刻,都有人在使用占卜術預測一些還未發生的事情,按照你的說法,每一個人都在窺視未來。”
由於這本書本身在克裡斯麵前不存在多少可信度,克裡斯對它的每一句話都抱有最基本的懷疑——包括它多次展示出的,讓他成為一名時法師帶走它的簡單目的。在這樣的情形下,這片空間是否真的與“未來”關聯,克裡斯也是存疑的。
他抬步走了出去,周遭的一切場景都像是水桶裡被人用力搖晃了一把的廢棄塗料一樣,飛快扭曲起來,像是“時間”在一瞬間從他身側流走了幾千幾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