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試圖伸出手去,扶起身體正在崩潰的米勒夫人,然而這個動作並沒有成功。隨著空氣中的最後一道法術光芒消弭,他看到自己抬起小臂整理了一下衣領,隨即轉過身,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原地。
因為米勒夫人已經提前告知過“借用身軀”,克裡斯並沒有對這一異常現象感到太過吃驚。但某種近乎本能的直覺還是讓他下意識對著虛空皺起了眉毛:“你不是米勒夫人,你是誰?”
暫時搶奪了他身體控製權的外來者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克裡斯看著周圍的景色緩慢向後退去,直到連教堂都被拋到身後。臨街的商鋪、酒館緊閉著大門,不徐不疾地隨著他的腳步退向後方。聖希爾頓河河麵上的粼粼閃光遠遠映入了他的眼底。
克裡斯終於忍不住向此前慫恿自己答應對方要求的《布利閔筆記》發問:“你確定讓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占用我的身體,不會有問題?”
“雖然這樣做是很危險,但如果不冒險的話,你覺得你自己有能力解決這裡的困境嗎?至少它不是那條龍的侍從,也並不對你們抱有惡意。”
不是“冥河之龍”卡洛斯的侍從,但它此前一直以不合常理的方式附著在米勒夫人身上……這家夥說不定是“破序之始”科拉隆的侍從。克裡斯不再發問了。
抵達聖希爾頓河的對岸後,他聽到身體裡的家夥開口了:“我們去史密斯的舊居,混亂之門就在那。”大概是由於某種發聲習慣的差異,克裡斯發現對方說話的語調比自己平時要低沉一個度。
“你早就知道‘混亂之門’在那?”克裡斯有點不太確定之前幾次跟自己對話的到底是米勒夫人本人,還是這個不知道屬於什麼物種的怪東西了。
“我需要你的時間之力。”克裡斯感受著唇舌的不受控製,得到了這樣的回應。自己和對方同用一根舌頭的現實,讓他在某一瞬間產生了一種自己是個正在自言自語的瘋子的錯覺。
克裡斯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它宣示一下自己對於這具身體具有的主權:“你先告訴我,你現在準備去做什麼。”
“算了,浪費時間。”出乎克裡斯意料的是,見他似乎並不打算無條件配合自己的行動,那怪家夥加快了腳步,不再出聲。
被無視了的克裡斯一句臟話卡在喉嚨裡,卻因為對身體的控製權被分割而說不出來。直覺告訴他,此時此刻主宰他身體控製權的家夥和米勒夫人不一樣,未必還能保有米勒夫人承諾過的全部立場。出於對“破序之始”這一非正統神靈的不信任,他還是下意識將對方這個疑似科拉隆侍從的家夥放到了敵對位置。
然而那家夥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就好像他在它眼裡,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蟲子。
他們已經深入了克裡斯來過兩次的法師聚居區,濃密的樹蔭在地麵上塗成出大小不一,也並不方正的深灰色色塊。原先遍布這塊區域的領地法術和起監視作用的法術設施也都失去了效力,這讓克裡斯眼皮一跳,生出了某些不好的預感。
“法穆鎮的法師團真的已經全都被頂替了嗎,我現在隻能靠自己?”想到伊利亞的交代,克裡斯心裡一陣焦躁,“這個家夥信得過嗎?科拉隆畢竟……還是個邪神啊?”
“可是你現在的實力,在這個鎮子裡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布利閔筆記》用一種十分不聰明的話術安慰他,“它至少會幫你破壞另一群邪神信徒的圖謀。老實說,按照現在的情況,無論它想做什麼,你都根本沒法阻止。”
不知道是不是同樣聽到了克裡斯的心聲,從米勒夫人身體裡出來的家夥冷笑:“你也可以不接受我的幫助。但老實說,如果隻憑你自己,恐怕等到整個諾西亞王國覆滅,你都搞不清楚法穆鎮異變的真相。”
克裡斯覺得這家夥說話真是比伊利亞還難聽。
“不服氣嗎?”或許是因為真的能讀他的心,終於抵達目的地的寄宿者在緊挨著克麗絲托那座小房子的史密斯舊居前方停下腳步,略微低垂了一下眉眼,“如果你早一點把法術水平提高到審判廷大法師的水準,你就不會什麼也察覺不到,什麼也看不見。這個世界的真相,隻向少數人開放閱覽。”
史密斯的舊居仍然是他上次來時看到的蕭瑟模樣,克麗絲托的房簷上微微閃著光。今天天氣很好,樹影、日光在整片天地間繪出一副優美、祥和的畫卷。唯一和平常的“現實世界”對比鮮明的異常——隻有這一路過來的極靜。法穆鎮似乎除了他和剛剛以古怪姿態“融化”的米勒夫人,一個人都不剩。
“是時候清醒過來了,”正當克裡斯想說點什麼的時候,他的右手被寄宿者抬了起來,“嘩啦啦”的響動聲中,《布利閔筆記》緩緩從虛空中凝實,卻有異色的法術光芒向虛空鑽去,“睜開眼睛看看吧,你們已經千瘡百孔的現實——”
“嘩”的一聲,克裡斯還沒來得及因為對方竟然繞過自己召出了《布利閔筆記》而做出驚怒非常的反應,一陣詭異的狂風便在它下壓的手指尖呼嘯而起。似乎有什麼裂口在那裡的虛空中被撕開了,這個寧靜、祥和的下午轟然坍塌,克裡斯通過視覺、聽覺構築起來的認知,像是猛地沉入水底,又被人一瞬間拉回空氣中般飛快模糊又清晰。近乎於午夜驚醒。
“願我恩主,降下不朽之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