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心機的京娘便以為是自己的苦口婆心的勸解與數日的優渥寬待,終於教他感動變了心意。
她笑的像個好不容易得到糖果的天真孩童,又瞧他一臉的不耐煩,怕再次把他惹惱,忙不迭的連聲答應下來,蹲在他身前喜不自勝的給他解綁。
隻是解到了他腳上綁著的最後一根麻繩時,她反而有些猶豫了起來。
醜寡婦抬起頭仰視著床上坐著的裴寂,笑容有些許的勉強,猶豫,懷疑,擔憂,每一種情緒皆是清清楚楚的刻在她眼中。
她的後怕,她的猜疑,不一種種,悉數彙聚在左邊臉頰上大塊紅斑胎記之上,在門外投來的光影裡越發奪目,越發醜陋。
夜色深深,狹小屋子,一盞又黃又黑的油燈堪堪照明了屋中的大半情景。
裴寂撐著手臂隨意的坐在床邊,從上往下的俯視著她神情複雜的醜臉,便勾起猩紅的嘴角發出一聲冷笑。
“我知道你現在不信我,腳上的繩子你愛解不解吧。”
裴寂沒奢望這個又蠢又醜的寡婦真會因為這幾句話就放鬆警惕,也是有心想討得她的信任,便強忍著心裡的不愉隨口丟出話。
“腳上的繩子綁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習慣了,不解也沒什麼妨礙,大不了以後我不出這個門便是。”
他話裡話外都是漫不經心的諷刺與嘲諷,京娘聽的沉默下來,低著頭看了他白潔的腳踝半響。
裴寂今日就沒下過床,鞋襪都沒穿,光著雙腳坐在床上,褲管下露出的小腿緊致,腳踝單薄,是一雙極美極韌的腿。
可其中一隻削瘦漂亮的腳踝被粗繩捆綁了多日,那一塊的薄皮被磨破了不少,細嫩的肌膚被粗繩拉出了一道鮮紅的淤紅,腳踝竟還腫了些。
這道淤紅襯著附近蒼白的皮色顯得異常奪目,便如上好的白玉出現了一條極其難看的裂痕,難免惋惜。
豔色的傷痕被隱匿在麻繩之下,綁他時又被極力的掙紮,因此導致他的腳踝紅腫不褪,這幾日她竟沒能及時注意到。
這幾日他少有下床,除了故意忽視她不願搭理她,更多的原因怕是腳疼的動不了吧。
腳都傷成了這樣,他這樣金貴嬌嫩的身子竟會一直忍著沒提起過隻言片語。
這位被家裡養的嬌氣十足,皮肉細嫩如豆腐,粗糙繩子碰兩下就留下傷痕累累的大少爺,沒想到一張薄皮下的骨頭倒是硬的厲害。
她不禁對他稍稍改觀。
下一刻,裴寂便見眼皮下的人沉吟半響,默默伸手把他腳上捆綁的麻繩輕柔的解開。
解開最後束縛著他的繩索後,她不發一言的起身走向床邊靠裡的一個小櫃子翻翻找找。
坐在床上的裴寂見她離開後忍不住驚奇的誒了一聲。
他不可置信的低頭望著自己光裸於紅的腳踝。
他原本以為她是不肯解開的,畢竟他想法設法的逃過好幾次,若是換做他也不會輕易答應解開。
一旦被騙的次數太多了,再次發生同樣的情景下,即便是天真無知的傻子也會再三猶豫。
沒想到她卻會……
他還兀自沉思時,找到東西的京娘轉身走了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很小很普通的青色瓷瓶。
她拿著瓷瓶屈膝蹲在裴寂的身前,從瓷瓶裡倒出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液體,怕他覺得冷,還放在掌心裡捂熱後才輕柔抹上裴寂泛紅的腳踝。
那液體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做成,味道聞著清幽幽的,略顯刺鼻,剛抹上於紅不褪的肌膚就泛起一陣刺骨的冰感。
“好痛!”裴寂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其實隻有一點疼,換了旁人壓根不會把這點小傷小痛當回事,唯獨裴寂大呼小叫,好似抹的不是治愈傷痛的良膏,而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其實真不怪裴寂嬌弱怕疼的比女子還不如,歸根結底都要怪裴父養兒子的方法同彆人家大不相同。
在裴父看來,裴寂便如一朵當世僅有的珍饈奇花,風吹不得,雨打不得,稍稍碰一碰就會傷了花兒嬌嫩的花瓣,自然樣樣馬虎不得。
裴父捧著這朵珍貴脆弱的花兒,戰戰兢兢的把它種在營養豐沛的花圃裡,再用一腔深深父愛把它澆灌養大,時時刻刻的精心嗬護著,確保它長的順順利利,平安無憂。
裴父心甘情願的用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全力供養著這朵純白無瑕的花兒。
包括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