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主,是的。”婢女未有懷疑,清脆回答。
“二少爺說他們是貴客,特意安排青山樓樓主與他帶來的兩名下屬就住在蘭閣最靠前最好的屋子。”
裴寂乾巴巴的哦了一聲,站在廊前遲疑許久,才抬腿慢吞吞的走上回廊。
裴寂生性散漫,脾氣急躁,最是厭煩與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因此外客來訪大多由裴二少出麵接待,至今他還是第一次進入這外客專住的蘭閣。
剛一進閣便見花叢環繞,綠竹鋪地,隨處鳥語花香,布置典雅大方,儘管遠比不上他住的無罔閣,不過也能勉強住一住。
這裡總比那個看起來隨時會倒塌的土房子要好上百倍,也不算委屈了她。
他還記得當初他自己暗暗定下把她帶回來,找個漂亮房間養起來的諾言。
隨即裴寂立刻回想起這幾日他躲在屋裡不肯出來的原因,表情立時變了,一雙美麗鳳眼浮起層層怒氣。
不對,她巧言令色的哄騙了自己這麼久,還殺了那麼多的無辜之人,該讓她住在乞丐窩裡,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又受風吹又受雨打,讓她受儘苦頭以此贖罪。
沒人性的醜八怪,果然是又醜又壞,還敢學人討相公,這些舊賬我遲早要與你算個清楚!
他一邊在心裡幽怨的怒罵開,一邊腳步緩慢的往裡挪。
身後的兩名婢女看他幾乎算是拖著腳的往裡走,還一步三頓,一時不知他到底是想進去還是不想進去。
主仆三人磨磨蹭蹭走了快半盞茶的功夫,拐過一處石道轉角,便見斜前方不遠的紫藤花廊下有一人背對而坐。
這人身穿紫衣長紗,發紮銀色發帶,腰細肩寬,脊背挺拔,微風一吹,紫藤花簌簌而落,悉數灑在他垂地的紫色紗袍,與他衣上繡著精細生動的鳶尾花幾乎融為了一體。
隻憑著這一個削瘦的背影,一襲風吹的紫裳,竟莫名其妙暈染出一種彆樣的綺麗風情。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竟然會是以刺殺聞名的青山樓樓主。
看起來溫雅無害,修養極高,堪比世家大族傾儘全力養出來的貴公子,可是說說笑笑間卻把無數的人命捏在手心裡全部扼殺,眼不眨一下,活勝閻王降世。
裴寂的眼神微變,再往旁轉。
在這人的身邊,兩個身姿綽約的女子就站在石卓靠後的位置,恭敬的垂首束手,隨時等候著吩咐。
不同那日再見用寬袍籠罩,兜帽蓋頭,把整個人都藏在衣下看不見樣貌的神秘感,今日兩人已是換了輕便簡單的常服,容貌身形一眼便能看的清清楚楚。
兩人皆身著同款銀絲勾邊的玄色薄紗,儘管衣上的細節不同,仍襯的身細腿長,一個成熟一個稚嫩,宛如一對風格各異的姐妹花。
右邊的樣貌年輕,身段纖細小巧,小臉圓潤,紮著高高的馬尾辮,顯得乾脆利落又不失磊磊大方,一舉一動都帶著這個年輕獨有的討喜可愛。
左邊的年紀成熟,身形也更高挑纖長,一張銀色精巧的麵具遮住了大半五官,隻露出一雙微微低垂的漆色眸子。
她如瀑的長發披散在背後,兩三根青玉鑲嵌的銀簪斜插在發髻裡,銀色腰封勾出一把盈盈堪握的窄腰,領口與衣袖繡著大片大片的桔梗花與暗綠藤蔓。
這身衣裳遍布的桔梗花不知是哪家厲害的繡娘精心勾出,一花一葉皆是栩栩如生,彎彎繞繞的細藤似要爬出衣裳,緩緩纏上她的指尖。
裴寂自是知道這張麵具下藏著怎樣的一張臉,無論是醜陋的,還是清秀的,他都一一看過了。
其實她的五官中等,皮相一般,唯獨這具高挑削長的身子格外的漂亮,給人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感,任誰看了便是眼前一亮,視線流連頻回。
若把她放在俊男美女紮堆的人群裡,最多充其量算個背景板,絲毫談不上出眾。
偏偏她的氣質冷冽,脊背挺拔,長臂蜂腰,一身玄裳紫花襯得她蒼白的皮肉盈盈如玉,一雙深邃的眼眸黑沉沉的沒有儘頭,看得久了,竟咂摸出一種輕易不敢靠近,更不敢褻瀆的清冷感。
有兩次她抬眼直直看向他的時候,那雙黑鴉鴉的空洞眼眸裡像是裝了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莫名其妙的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每次她這樣看他,他再有天大的火也發不出來,隻想對她好一點,更好一點,好到她眼裡那些看不懂的東西全被溫暖的笑意覆蓋。
至於其他的,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裡。
念著這雙眼,這個人,裴寂站在原地,還在躊躇該不該上前時,忽聽那邊飄來了一聲冷冷的斥喝。
“廢物,現在你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看來是我讓你在外麵放鬆太久,把我說過的話全忘得一乾二淨!”
他聞聲抬眼,正好看到紫袍男人翻手拿扇,朝旁一打,扇骨便重重打上身邊人的腹部。
那人離他極近,又不敢反抗,硬生生受了他這一扇瞬間被打飛幾丈遠,徑直撞上一塊半人高的堅硬石壁滾落倒地。
也是同時,這塊石壁竟被砸來的劇烈力道撞翻撞碎,無數的碎塊砸了滿地,揚起一片騰騰灰塵。
這下,即便是門外漢也能看得出他下手沒有留情,扇骨攜帶的強悍內勁隻重不輕,尋常人若受了這一掌怕是不死也殘。
幸虧那人的武功高深,又及時運功護體,這才保的一條小命尚在。
雖沒有傷及要害,那人還是被傷的不輕,重重摔落在地後,臉上的麵具也掉落在了手邊。
那人無力的趴臥在地,發鬢散亂,衣擺沾灰,從地上緩慢抬起了一張素白的臉龐。
下一刻,那人的眉頭緊皺,張嘴便吐出兩口鮮血。
豔紅的血濺上她手邊銀製的麵具,對比出極鮮明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