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閣水汀,紫藤庭院。
花藤垂地本是一處好風景好畫麵,偏對麵一地的碎石灰塵毀了這幅綺麗畫卷。
京墨側身臥在地上,神色扭曲,姿態狼狽。
她的臉慘白如紙,細長的娥眉緊靠,嘴角溺出汩汩鮮血,瞬間染透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一盞茶前還在暗暗嘀咕,今後如何讓她受苦受難的裴寂遠遠看到她嘴角的血,痛楚的臉後,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種種想法全部煙消雲散,連點渣滓都沒留下。
直接丟棄了身為城主該有的自持與尊貴,不顧地上的灰塵與她身上的血會弄臟昂貴漂亮的衣裳,裴寂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她身邊,手忙腳亂的把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醜八怪你沒事吧?你受傷嚴不嚴重?!”
說著,他滿臉心疼的把人攬入懷裡,手在她嘴邊的血跡抹了又抹,把他的手染得通紅。
他看了眼自己滿手的血,又看向懷裡血色蒼白的臉,頓感氣憤,脫口怒問:“你是瞎了還是傻了?他要打你,你不知道往旁邊躲一躲啊!”
他出現的毫無征兆,抱著她張口就叫醜八怪,即便冷靜如京墨,猛然之間像是回到了當時當刻的情景,不免恍惚了一刹。
一刹之後她立時清醒,卻下意識的瞅了一眼眼皮下裴寂的手。
裴寂的手和他的臉生得一樣好看,根根修長,皮色白皙,一個繭子都沒有,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玉澤生光,價值連城。
但是這塊價值不菲的白玉染上了臟汙的血,就顯得格外的刺眼,難看,令人不喜。
她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
裴寂看到懷裡的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話還未出,嘴角先溺出了一口血。
她的臉又白了兩分,虛弱的靠在他懷裡動憚不得,盈盈羸弱的堪比弱花拂柳。
裴寂心疼了,忙哄道:“好了好了,我不罵你了,是我剛才的語氣不太好嚇到了你,我馬上叫來最好的大夫給你療傷!”
親眼目睹這幕的眾人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裴寂竟然不顧自己一城之主的高貴身份,屈尊抱著彆人家的低等下屬噓寒問暖,軟口哄慰,眼裡溺出的汩汩情誼就是瞎子也能看見。
一個城主,一個刺客,這二者的身份實乃雲泥之彆,無論如何也不該會牽扯出絲毫的曖昧之色,可現下現場之人個個親眼目睹,自是吃驚不小。
坐在石桌旁的京潭吃驚過後,是最快冷靜下來的人。
他甚至眼睜睜的看著這幕郎情關切的戲碼當著他的麵上演,臉色沒有變過絲毫。
他看著裴寂把她像心肝寶貝似的緊緊抱在懷裡,看著他的手指在她嘴角摸來摸去,看著裴寂那隻攬著她腰間的手,還有他越湊越近快要吻上她發際的唇,竟始終沒有說過一字半語。
直到裴寂開始急聲催促身後呆噩的婢女把府裡最好的大夫找來時,他才終於出麵阻止了這場十足可笑的鬨劇。
他先是拿起桌上的冷茶淺抿一口,再慢條斯理的拿起了桌上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麵。
一旁站著的烏鳴神色微變。
師父以前說起過,每次樓主心裡不高興了,就會不自覺的拿折扇敲桌子,那時更要小心的伺候著,以免惹來他的遷怒。
隨著樓主的折扇一下一下敲著,她愈發的膽戰心驚,便見他的視線投向前方,笑容燦爛的開了口。
“裴城主果真是菩薩心腸,受罰的奴才你也如此關切,倒是她積了幾輩子的福氣。”
京潭紅紅的唇瓣勾起,笑意浮現,顯儘溫和儒雅之色,不見絲毫的怒意。
“裴城主的身份不凡,她一個卑賤仆從能讓你屈尊來扶,弄臟了你的衣裳,已是她極大的榮幸,怎能還勞煩你為她大動乾戈叫最好的大夫?此等濃恩厚德,她怕是承受不起。”
聽他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卑賤,還故意阻止他叫大夫,裴寂心裡極為不愉,扭頭質問道:“你嘰嘰歪歪的說些什麼呢!我問你,她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你竟要打的她倒地吐血?”
以前那些個不懂事的奴才就算再惹他生氣,他也從未下過這般的狠手,最多就是罵幾句,打兩下後趕出城去便罷了。
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呀,孩子吃了苦受了傷,爹娘比誰都難過。
小時候他頑皮貪玩爬樹,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跟頭,膝蓋又紅又腫,抹著眼淚回去找爹訴苦。
看見他一身狼狽和膝蓋的傷,爹心疼壞了,拿著最好的膏藥一遍遍塗抹他的膝蓋,一口一個怪自己粗心怪自己倏忽,卻一字半句舍不得怪他。
後來爹告訴他,娘最疼最看重的就是他,他剛出生的那會兒,身子稚嫩脆弱的像是一團棉花,一點小傷小痛就會惹他久哭不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次娘的衣裳被他弄臟了,轉頭換個衣的功夫,他的手臂就被窗外路過的蜜蜂輕蟄了一下,他立刻嚎啕大哭,娘就跟著哭,兩母子的眼淚能流成一條小河。
自那以後,她便時時刻刻的抱著他不敢鬆開,唯恐稍不注意他就又磕了碰了,傷了痛了。
哪怕後來她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念的想的全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彼時聽完,他暗暗的心想,他從小到大基本無病無災,時刻陪在長輩的身邊,爹娘還日夜的擔憂他掛念他,彆人家的孩子出門在外艱難謀生,若是出了事,家裡的老父母該難過成什麼樣子?
古人說以己度人,他每次想到娘的眼淚,爹的愛護,就總是狠不下心對手下犯錯的奴仆施以重罰,更不忍要了他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