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讓一個日夜期盼孩子平安歸家的年邁母親,苦苦翹首以盼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日日以淚洗麵,最後哭瞎了眼呢!
何況爹曾經說過,如果因為自恃天生高人一等,不把彆人當人看時,那麼也不會被彆人當人看。
正如你輕視某件事時,往往就容易毀在這件事上。
當初隨他出城,為保他而死的心腹侍衛屍體早極被運回奉雲城,卻至今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
回到城裡的第二日,裴寂得知這個消息,便即刻催著裴鉤重新給他們立衣冠塚,重發銀錢補貼家屬。
以己度人不如推己及人,方可以真心換來真心,才不會眾叛親離空無一物。
爹說的這番話,他至今銘記於心,並且遵循不違。
但是他看重奴仆的命,不代表彆人也把奴仆的命放在心上。
正好相反,在手握無數生死的上層掌權者看來,區區的奴仆舉目皆是,一條賤命如草芥,有時甚至連街邊的野狗也不如,是死是活隻在一念之間。
奴仆下屬的生死對他們尚且不過爾爾,那麼所謂的對與錯,自然更無所謂。
迎著裴寂的粗魯怒問,身靠桌沿的京潭手拿折扇,不急不緩的扇過微微勾起的嘴角,襯著身後的條條紫藤,薄薄的衣紗在清風裡飄起好看的弧度。
“倒也不是什麼大錯。”
他輕描又淡寫的說著,一派翩翩君子之態,幽蘭儒雅之風,惹人側目驚色。
“在下方才感到腹中饑餓,便命她去小廚房拿來些點心充饑,可她拿來的竟都不是在下愛吃的,因此才對她小做懲罰罷了。”
“隻因她拿的不是你愛吃的,你就把她打成這樣?”
裴寂感到不可思議,怒氣浮起,反口問道:“你自己沒長嘴嗎?喜歡吃什麼你告訴她,她不就拿來了!”
“若什麼都要在下說出來,那養著她們這些奴才又有什麼用?”他理所應當的說,笑容依然溫雅如初,笑意卻勝似春水薄冰。
他收扇,微啟唇:“身為奴才,錯了便是錯了,自該受罰。”
裴寂還欲反駁,京潭一雙漂亮多情的桃花眼瞬間冷凝,寒意深深,似笑非笑的反問道:“怎麼,在下管犯錯的下屬,裴城主也要插手質疑一二?”
她是他的家奴,要打要罵全隨他心意而定,自是無人能管,裴寂被堵的啞口無言,仍是心覺不甘。
這時,一直被他抱在懷裡不動不爭的京墨忽然動了。
京潭打來的那掌極重,她摔落吐血之後便全身劇痛難動,一時半刻連話也說不出,隻能任由衝上來的裴寂把她抱在了懷裡,聽著他和京潭怒聲爭論。
他們二人針鋒相對的時候,她便在一直爭分奪秒的運功恢複,以求在最快的時間阻止這場因她而起的鬨劇。
眼見裴寂替她抱不平,急聲指責的愈憤怒,京潭的眼神便愈冷厲,她深知不能久耗,稍稍才有了點氣力便掙紮著從裴寂的懷裡離開。
她不顧嘴角的鮮血,淩亂的發鬢,搖搖晃晃的撿起地上染血的麵具,隨即屈膝跪地,低頭告罪。
她一字一頓的沉聲道:“主人說得對,是屬下做錯了事,所有的懲罰屬下甘願一己承擔。”
頓了一下,又對裴寂道:“主人有分寸,這點小傷不礙事,屬下不敢勞煩裴城主請醫診治。”
從未有人拒絕過自己的好意,而且字字句句帶著刻意的疏離與陌生的排斥,第一次被她直麵抗拒的裴寂吃驚的楞了一下。
“醜八怪你彆……”
他以為她是不敢得罪京潭,剛想告訴她彆怕,這是他的地盤能保護她時,話未說完便被她不帶感情的直接打斷。
“屬下名京墨,隻因主人的命令才在長留村化作京娘時照顧裴城主三月有餘,還請裴城主莫要誤會。“
“誤會?”
裴寂的神情大變,手指卷縮,不敢置信的看她:“你是說,那些日子你對我的好,為了我做的那些事,全是我的誤會?!”
她跪在地上,頭也不抬,聲音虛弱而冷漠。
“屬下侍奉在主人的身邊多年,身家性命全由主人做主,隻要主人一句話,生死對屬下而言也不過爾爾,自是對兒女情愛從未有過一絲想法。”
裴寂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但是京墨跪著沒有看見。
對麵坐著一動未動的京潭合上折扇,一臉的似笑非笑,陰戾含冰的眼神慢慢恢複如常,又是平常那高雅自衿的貴公子。
這場郎有情妾無意的分手好戲他看得有趣,心情好了許多,剛才的事他便懶得再同裴寂計較了。
和一個不諳世事,非黑即白的傻瓜爭論對錯,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