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的盯著京墨蒼白無色的臉,單薄滴血的唇,以及染滿鮮血的雙手,眼神逐漸變得暗沉,似有所思。
此次她會遇險,會受傷全是因他之過,裴寂本來是後悔又難過,可這會兒他突然想起最近一連串發生的事,一瞬間恍然大悟,知曉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想明白的裴寂頓感眼前一陣發花發麻,無力的癱著手,掌心裡的金珠就從他掌心咕嚕嚕的滾落在地,一直滾到了京墨的腳邊。
這金珠幾乎可以說是拿她的命換來的,卻被他看也不看的丟在了地上,京墨眉頭微皺,彎腰再把金珠從地上撿了起來。
她還未張口,就見麵前的人低垂著頭,眼眶微紅,頗為消沉的喃喃說道:“你來見我,身上卻帶了傷……那我寧願你彆來見我,彆為我涉險,彆為我尋寶,我心裡更好過些!”
聽罷,京墨攢在手裡的金丹就緊了一緊,抬頭望向他,目光深深,不發一言。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來廟裡尋我那夜,你身上就受了傷?”麵前的裴寂洗了洗鼻子,紅著眼怒聲的質問她,語調卻是哽咽的。
京墨沉默不答。
不答便是默認。
“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我看得出來這條蛇雖然高大雄壯,可根本就近不了你的身,更不是你的對手,為什麼它剛才隻是輕打了你一下,你就會吐血?連那個跛子當時打你打的那樣狠,你也沒吐血不止,連身子都站不直。”
“……”
“慶典那日有人想趁機害我們,你和烏鳴為了引開他們,才要急切拉著我回客棧吧?”
“……”
“還有那個所謂有求必應的姻緣殿,明明早就荒廢了多年,你故意哄我把我遠遠支走,再獨身去解決了那些人,你來的遲是因為你受傷了走得慢,不是因為你路上有事耽擱了,對不對?”
“……”
“你傷的很重,所以一連三日你隻能待在屋裡養傷,你故意不和我見麵,就是為了瞞著我你受傷的事,可今日我賭氣跑了出來,你隻能帶傷出來尋我。”
“……”
“一路奔波加重了你的傷勢,所以你才很難打的贏這條臭蛇,它打到你的傷口又讓你吐了血,是不是?”
京墨站在他麵前,聽著他句句鏗鏘的追問,稍稍垂著眼,手裡捏著金丹,一字不曾說過。
她總是如此,一旦不知怎麼回答便以緘默對待,讓人又恨又怨,又惱又憐。
裴寂盯她許久,忽然拳頭握緊,大聲丟出了一句話。
“我討厭你!”
這話剛落下,京墨的心口登時像被人使勁捏了一捏,難掩錯愕的抬眸看向他。
麵前的裴寂眼瞳泛紅,眼尾濕潤,滿臉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委屈,忽然伸臂一把抱她入了懷裡,緊緊的抱著,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嵌入自己體內,和他徹底融為一體。
京墨怔怔的被他抱在懷裡,肋下是疼的,身前是暖的,頸窩是涼的。
她感受到一顆顆冰涼的淚珠墜落在她頸窩裡,順著她的脖頸流入她胸前,冰冰涼涼的,像是流入了她心裡的某塊荒地去。
她聽見裴寂沙啞的聲音從發絲裡飄出,沉悶地飄進她耳朵眼裡。
“我討厭你明明很疼,卻總裝的若無其事,告訴我說無事。”
“我討厭你攬過全部的危險,把我排除在外,什麼都不讓我知道。”
“我討厭你穿黑色的衣裳。”他的語氣更加低落,“你每次受傷留血,我卻根本發現不了,若連心愛的人受傷都不知道,也不能護住,我還算什麼男人?”
“阿墨,從今以後有我在你身邊了,我也能護著你的,你彆再藏著疼不說,彆再瞞著我不說真話,彆再受傷裝著當無事……”他一點點的更加抱緊她,字字句句啞著聲的誠懇叮囑。
“最起碼在我麵前的時候,你疼了要說,傷了要露,受了委屈要來找我。”他很認真的說。
“我會給你抹藥,我會給你治傷,還會幫你討公道,隻要你說出來,我會的,我不會的,我都願意為你去做去學。”
“我知道我笨,又不會照顧人,可不能因為我笨手笨腳,你就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讓我做,正是因為我不會才要去學啊。”
“你要學會相信我,一個人苦苦扛著真的很累。”
“阿墨,到我懷裡來吧,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聽完這些話,京墨心裡的思緒複雜滾湧,然後再一點點的壓下去。
在他溫暖滾熱的懷裡,京墨沒有掙紮沒有應答,第一次輕輕抬起手回抱住他,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的確,所有的事一個人苦苦也很累,如果有個人在旁邊分擔些,她會變得輕鬆很多。
但有些事,隻能她一個人默不作聲的扛著。
這作為京墨生下來就有的宿命。
她原本早就做好了孤寂終身,效忠青山的打算,靜靜待在黑暗裡做好這一輩子她應該做的事情,不求回報,不求好果。
但是剛才破洞而入,黑漆漆的洞口裡有人回過頭的那一刻,京墨看到身後的光從她身後迅速撒了過來,鋪天蓋地的落在了前方。
那一瞬間,光真的全照在了裴寂的身上。
他宛如一顆從黑夜裡冉冉升起的星,一下就照亮了她的心。
當真是天降劫難,避無可避。
即便遲鈍如京墨,在那一刻她也清楚知曉了一件事。
這個劫,她這輩子是跨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