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懂話了,小孩?”男人眉目威嚴的盯著他說,“你爹娘犯了罪該殺該死,按照規矩,你也該死,可本座現在想給你一個活的機會,你要不要?”
求生的本能讓年幼的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使勁點頭。
“本座有一個比你大上幾歲的女兒,名叫京墨。”男人背著手說道。
“她是本座唯一的女兒,本座視她為掌上明珠,要什麼都會給她,但她性子冷淡不愛說話,樓裡也沒有適齡的弟子可以陪伴她,倒叫本座有些為難。”
聽到這裡,他就依稀有點懂男人的意思了。
“最近本座正想挑一個年紀合適,性子懂事的孩子陪在她身邊,同她說話,陪她練武,能讓她更像一個正常普通的孩子。”他說著這些溫情和藹的話時,臉上的表情仍是極其冷漠,好像說的是個漠不相關的外人。
如果無視他說的內容隻聽語氣,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疼愛女兒到事事考慮的慈愛父親,隻會認為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殘忍屠夫。
“本座可以對你網開一麵,留你一條性命,甚至能不計前嫌的收留你成為本座的弟子,享受和本座女兒同等的待遇,由本座親自教導你的武功。”男人瞥了一眼他眼角的斑斑淚痕,語調稍沉。
“本座隻要你答應永不叛樓,一直陪在她身邊生死不棄,你能否做到呢?”
陪在身邊生死不棄,這話未免有點太過曖昧,他身處鄉村混得早熟,或多或少察覺到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隻要陪伴著她就可以了,”他跪在地上,不太確定的問,“其它就不用了?”
其它?
看似不苟言笑的冷酷男人竟緩緩地笑了,犀利眼眸逐漸深沉下來,一股寒意順著眼底溺出,是冰冷刺骨的冷,教人完全不敢直視。
“本座的女兒是這世上最特殊的存在,世間男子都不可親她的身,入她的眼,如果有人敢違背此事,本座定把他扒皮削肉,挫骨揚灰,生生世世也休想入輪回轉世。”
他背著手,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威嚴的語氣不容懷疑,在場之人都能聽到他的莊重宣布,個個噤如寒蟬,不敢妄動分毫。
“一旦被本座發現誰敢對她有肖想之念,就要他受遍這世上最殘忍最痛苦之事,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著,男人把在場之人一個個的掃過,最後望向地上身子僵硬的他,眼神更是冷如黑淵,看得他跪在地上顫顫不止,頭低的越來越深。
男人深深盯著他垂地的頭,顫栗的手腳,再次麵無表情的開口說話,字字溺滿冰冷的警告與威脅。
“你最好把這句話深深刻進骨子裡,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跨過禁地,否則,本座就要讓你後悔沒有死在了今晚今刻!”
他使勁點頭,惶惶應下。
當夜他被男人賜京名潭,以此表明昔年往事與他再無乾係,父母罪孽也與他徹底劃清關係。
他並不知道父母到底犯了什麼罪引來殺身之禍,而男人也不需要他知道其中細節。
男人隻告訴他,從今以後他就是自己收下的唯一徒弟京潭,是特意陪伴他女兒的人,而不是那個早就該死的叛徒罪子。
他隻需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年幼孱弱的京潭不敢不從,不敢不聽,果然不再打聽父母的往事。
足足七日後,他跟隨男人千裡迢迢的回到繁華的中原,當今以殺手和情報聞名於世的最大暗客組織青山樓。
他入青山樓的第一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京墨。
八歲的京潭見到了十二歲的京墨。
當日金陽懸空,蓮池開遍芙蓉,他一身臟汙的粗布麻衣還未換下,和周圍布置精巧的花汀閣樓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來客。
正站在角落裡手足無措時,京潭突然聽見後方響起一聲聲恭敬的稱喚。
“卑職見過大小姐。”
“奴婢見過大小姐。”
“大小姐……”
京潭慌忙轉身,便見不遠處有身裹玄裳的少女從幽幽花叢裡走出,在眾多弟子婢女彎腰拱手之中踏步而來,好似一位年幼純粹的神祗翩然降世。
少女的麵目秀白,五官清雅尚且稚嫩,一抬眸看來時卻恍若神悲憫的垂眸,平靜俯視著凡人們無力的掙紮。
她在低腰拱手的人群裡目不斜視,一步不停,玄色裙擺如霧如雲的飄過,視線未在哪一人,哪一處停過一分一刻。
哪怕眾生就在她的眼前,大家拚了命的想挽留她,也依然阻止不了她繼續前進的非常無力的頹敗感。
此時此日,京潭瞧著這一幕心裡就清楚分明,這人絕不會為任何人停駐腳步,為任何人拖延視線,因為她的眼裡就沒有任何人進去過。
這是一種事實已定,無法挽回的絕望。
那夜他向男人鄭重保證過絕對不會妄動心念,畢竟天底下的好看女孩那麼多,他何必要把危在旦夕的性命輕易掛在一個女孩的裙頭?
當時他並沒有太看重這件事,但是一看到這人的瞬間,京潭就後悔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突然從雲光後隱現,不過輕輕一揮手,就輕而易舉的毀掉了凡人無數的努力與再三的保證,淡淡嘲笑要得到凡人的一顆心實在是太過容易。
可哪裡是凡人的一顆真心易得,分明是開始了一段陰差陽錯的孽緣。
這段不該發生的孽緣隨之給京潭帶來了此生最大的折磨與煎熬,堪比地獄,尤甚地獄。
三年後,他就因為不受京墨待見,在最後一次比武失敗便被送去奉雲城做了藥奴。
一去奉雲城便是十年,她沒來見過他一麵,也未曾提過他隻字片語。
彼時京潭全身皮肉潰爛,筋骨全斷,躺在泥濘地裡痛的已然發不出聲時,嘴裡念的,心裡想的還是那一襲黑裳垂地的少女。
當真是初見一遇即錯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