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七年,冬至雪落,寧安城。
郊外山峰南麓,彆院旁地的幾棵翠竹正簌簌落下一片雪霧。
屋裡爐火雖旺,床榻上的少女卻蹙著眉難受得縮成一團,垂絲帷幔被揪住又無力鬆開。
她剛受了挺重的刑罰,雖說動手的人還是忌憚她侯府嫡女的身份,但是如今看來,靖王清君側已是定局,太子一派的去留可就不好說了。
城中三歲孩童都知道,鎮遠侯府長女心悅攝政王祁煊許久,甚至不顧千金顏麵,撒潑哭鬨硬是讓父親向官家求了和靖王結親的恩典。
可兩家結了秦晉之好不過兩季,城中忽然起了風聲,說鎮遠侯以權謀私,靖王親自定的罪,搖搖欲墜大廈將傾。
寧昭意自是不信的,父親清廉了大半輩子,怎麼想都是遭人陷害。她想回府問清緣由,途中卻遭人偷襲,後頸一痛,失去了意識。
隨之而來的便是無休止的刑罰,牢房內是濕漉漉的稻草和天窗透進來的一小束刺眼的日光,獄卒逼問她父親的下落,明晃晃地表露出是她的夫君授意。
直到意識恍惚之際,她才悲哀的意識到,原來自己從始至終就沒有被他信任過。靖王求娶不過是求個安穩前程,是自己上趕著做棋子,怪不得旁人。
本以為生命就要終結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卻有一日被漫天刀劍碰撞聲喚醒,有人來劫獄,黑衣青年動作利落,乘著夜色將她帶到了城郊彆院,那裡早有安排好的仆從和侍衛。
她燒得厲害,恍恍惚惚隻記得他說自己是奉太子之命前來的。
太子,又是太子,她不明白,明明隻是見過幾麵的交情,為什麼那人要對她這樣好。
藥渣在爐火裡被人撥來撥去,少女努力睜開一雙荔枝眼,守在榻邊的侍女忙扶她坐起來,“小姐您眼下身子尚未大好,可要小心著些,勿要感了風寒。”說著忙替她披上錦緞襖,又添上溫溫熱的茶水給她暖手。
“這裡是……”寧昭意剛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子。
侍女見狀忙給她交代了現狀,他們都是太子殿下早就安排好的接應,隻是過了計劃裡的天數好幾日,寧昭意才被渾身是血地送進來,多虧了幾位醫術精湛的神醫一同坐鎮,才堪堪吊住了她的性命。
想必所謂神醫也是太子早早安排好的,此次受了如此大的恩惠,於情於理都該去叩見一麵當麵致謝,也好了解清楚太子殿下為何要保她一命。
可一連幾日都不見黑衣青年的蹤影,寧昭意心中有了個奇怪的猜想。
無論是行為舉止談吐氣度,黑衣青年都和普通侍衛天差地彆。
再結合宮中盛傳太子殿下武藝卓絕,種種跡象來看,這位可能就是千金之軀的太子沈聽風。
就算猜到這一茬,寧昭意也殷勤不來,隻是身體好些之後就堅持同後廚學習每日備好飯菜,既是等人,也是為自己日後謀個出路。
她倒是意外地擅長料理食材,一碗普通的雞蛋羹加入了蓮子,在去腥味的同時豐富了口感;
普通的蔬菜撈麵撒上了碎蘑菇和辣椒,香氣濃鬱,嘗起來確實是新鮮的體驗。
那天寧昭意剛好在和劉大廚學習新菜,一時入迷,沒注意到黑衣青年正站在門邊。
見寧昭意擺上了新學的菜肴認真地同自己道謝,憋了半天隻回了一句:“不必拘禮。”
已近春日,柳枝抽芽,可這樣寧靜的日子終究是偷來的。
院外浩浩蕩蕩的大軍包圍,為首的正是寧昭意多日不見的名義上的夫君,靖王祁煊。
他依舊是那副讓人挑不出錯處的好相貌,眯起一雙桃花眼,裝的溫良無害的樣子向她伸出手,要帶她回府好生休養。
承諾隻要她乖乖和他走,自然不會追究這間彆院主人的罪責。
寧昭意自知,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
還好自己前幾日便早有預料,將之前無意中探聽到的布防情報之類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寫在了絹帛上交給了黑衣青年,希望能幫上忙。
四角馬車綴著繁複流蘇裝飾的風鈴,少女鼻尖嗅到一點柔和的熏香。
她攥緊了手心裡的那串玉佩墜飾,隱隱的鈍痛讓她清醒了些許,但最終還是不敵滔天睡意。
再次醒來時,手腕又被纏上了粗糙的麻繩,這裡的擺設她再熟悉不過了,是攝政王府的柴房。
她本以為靖王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把她帶回來,總歸是要嚴刑拷打一番的,現在看來,怕是認為她早就全無價值了。
眼前的黑衣人笑聲桀桀,“靖王的意思,寧家人還是整整齊齊的為妙。”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臨出柴房,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回了頭。
下一刻,他抬手,一把擲下了手中火焰搖曳的火折子。
火焰啪的一聲燒了起來。
寧昭意拚命掙脫,煙氣熏得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少女漸漸失了力氣,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周遭隻剩下火焰的劈啪聲,漸漸熾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