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日頭就快要落到西邊,果然遠處有一隊人馬姍姍來遲。
卻不是山賊們心心念念的接應隊伍,而是官家專門派來的監察隊伍。
幾人愣住,不懂得這是葫蘆裡賣了什麼藥,難道自己又被出賣了一次?
沒理由啊,明明隻要答應和自己一道去北境,就能去往北境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乾嘛要吃力不討好地來伺候這群貪官?
當然,人都有戀家情節,寧昭意他們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半夜給諸位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有不少剛加入寨子,手上還沒有沾過人命的新人,原本隻是打算來混口飯吃,現在忽然被迫背井離鄉,自然是牢騷滿腹,稍加指引就能夠使得上下離心。
原本貪官那邊正心急如焚地等待著寨子這邊的消息,現在剛好有人出現內訌,自然是求之不得,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更讓這泄密的人覺得這才是正確的路子,於是更加賣力,把山寨後麵的計劃抖了個乾乾淨淨。
王郡守自然是心花怒放,他巴不得能現在出幾件大案子來在太子殿下那邊刷一刷存在感,現在送上來的無疑是大功一件。
趕緊吩咐下人給人看嚴實了,不論如何都不能讓山寨那邊把人帶回去滅口,必要情況下,可以把他的家人都接過來。
場景就變得奇怪了起來,一邊是山寨那邊蓄勢待發等待一場和貪官的大戰,一邊是不願意背井離鄉的小頭目投靠了不靠譜的貪官一派。
而把這灘渾水攪和的更加渾濁的三人則無事一身輕,天天在山寨裡搜尋藥材,順便和那位老郎中好好談了談藥材和牌匾的事情。
郎中愣是把白水端出了明前好茶的氣勢,一把好嗓子經過歲月的磨煉更加清亮:“此事還要從那位酒客說起。”
話說那兒原本是煙州城中最好的酒樓,來往客商沒有不愛去那兒小酌幾杯的,那間酒樓的特色就是能囊括九州的美酒。
無論是北境的“燒刀子”,還是南國本地的桃花釀,直至苗疆的蛇酒,隻要你能出得起價格,就能嘗到一口。
那位酒客最愛烈酒,那日卻不知怎麼的,一直嚷著這酒味道不對,大家隻當他在胡說,畢竟這酒樓開了這麼些年,從來沒有賣過假酒,連兌水這種事情都不屑於去做,怎麼會這麼不識趣,來坑害自己的老主顧呢?
可是那人依舊堅持說自己喝了一輩子的烈酒,不可能是這個味道,越鬨越大直接驚動了日常不出麵的掌櫃。
掌櫃嘗了一口,倒也覺出幾分不對來,有些像是北境早年給戰士喝過的那批壯行酒。但是還是本著息事寧人的想法,不在意酒客越來越不對勁的臉色,叫來小二給他換了一壇,還額外多送了一桌酒菜。
說是“壯行酒”,其實添加了大量的刺激藥物,能讓人的腎上腺素在短時間裡大幅飆升,能讓士兵們格外英勇以一當十,不過也是致命的毒藥。
仗打完了之後很多年輕將士身體都出了問題,甚至有身體較為瘦弱一些的直接扛不住吐血而亡。
雖然喝了這種酒能夠極大的提高勝率,不過死亡率也是陡然上升,後來傳到南國來也就給死士私下會用上幾瓶,明麵上已經被禁止了。
現在能在這間酒樓裡遇見這種酒,估計也是掌櫃收酒的時候沒太在意來源,蒙了不白之冤。
既然賠了酒菜,那酒自然就要回收,可是那酒客此時不知又發了什麼瘋,死死地抱著酒壇不讓掌櫃拿走,還說要去市監局告他一狀。
這下整個店裡的人都坐不住了。
他們自然也願意看見奸商遭難,可眼下明顯是掌櫃也不知情,而且已經做出了該有的補償,酒客還不依不饒,難免有些小肚雞腸了。
“老鄭,虧我還和你一塊喝過酒!大老爺們計較這三兩塊銀元的做什麼!”一名光膀子壯漢一腳踏上了凳子,指著男子就開始罵他不地道,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就是一壇酒嗎,給你補了一壇不愛喝我來喝!”
不論旁人的指責多麼刺耳,甚至後麵還有些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人朝他推推搡搡,老鄭也沒有還手,隻是一直死死地抱著那壇酒,嘴裡喃喃地念叨:“彆害怕,這次哥哥一定能救你。”
後來幾人爭執之下打傷了老鄭,事情最終還是鬨去了府衙。縣令在調以前的卷宗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個現在渾渾噩噩,整日隻知道揮霍撫恤金度日的酒鬼,多年前和弟弟一起從軍,甚至官至副將。
隻不過後來他弟弟被北境俘虜,回來的時候人倒是沒什麼事情,就是短期內對這種酒的需求量巨大,軍醫說人沒死就是萬幸了,一直迷戀這種腎上腺素高漲的情況也可以理解。
大致意思就是:隨他鬨吧,反正也沒有什麼時間來揮霍了。
不過半月,原本活的好好的青年就死在了家中,死時形銷骨立,不見往日颯爽英姿。
家人痛心,尤其是一直征戰多年在外的兄長,原本想著弟弟這次回來兩人能夠好好團聚一番,沒想到緊趕慢趕隻來得及趕上頭七。
靈堂之上隻有一個孤孤單單的名字,朝廷害怕他在北境那邊受的折磨傳出去會不利於士氣提升,於是趕在清算烈士時給人從名單裡劃了出去。
紙張攜著火星悠悠飄落,年邁的父母和幼年的妹妹哭的泣不成聲。
而原本一心為報國的兄長,第一次懷疑自己此生的目的是否太過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