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紅毛的身影,回到報社時正好碰見黑皮美人莎莉。
他對這位一直待自己很好的前輩打了招呼,從對方口中得知唐納德已經先回來了的消息,走到主編辦公室門口,又聽到裡麵傳出來的爭吵聲。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第一天認識紅毛的時候,彼時他隻是來送照片,還不知道這位紅發同事的糟糕性格,也是這樣站在門口聽到詹姆森和紅毛的爭吵。
現在所有景象都和那天重合,除了陰沉的天氣,一切都完全吻合,恍惚間彼得有種冥冥中的宿命感。
……真奇怪,明明今天滿打滿算隻是他和紅毛認識的第三天,他卻感覺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可能因為這兩天內自己遭受了太多挫折、見識到太多人情世故吧。
想這些乾什麼呢?反正這些很快就和自己沒有關係了。
他是來辭職的。
辦公室內的爭吵還在繼續。
“唐納德·溫澤!你//他//媽是不是誠心和我對著乾!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采訪的時候問一些有人在乎的問題,你看看你寫的這些東西,你自己好好看看,誰他//媽瞎了眼了買一份報紙是為了看這些文獻資料的啊?誰他//媽要看這種嚴肅文學啊!你不想乾遲早卷鋪蓋走人,彆在這兒浪費我的專訪名額!”
詹姆森這次真是氣壞了,儘管他一直知道紅毛的為人處世,也對對方會怎麼做有了一定的預期,否則他也不會專門讓彼得去再提醒一遍。
但他還是為對方另辟蹊徑的糟糕選題感到窒息。
誠如他所有人知道的,《號角日報》一直以來都是新聞業的噴子選手,報道事件尖銳又辛辣,吸引了很多讀者,有人為他們敢於揭發真相的勇氣所感動。
但更多時候,因為新聞業中普遍存在的信仰危機和經濟問題,為了生存下去,《號角日報》不得不向算法和資本妥協,不再堅持嚴肅的新聞報道,而是為了銷量開始探查了解公眾的喜好。
同樣的情況出現在世界各地任何有信息流動和網絡覆蓋的地方,《號角日報》的前路上有無數先輩的足跡,這前人一步一步踩出來的路儘頭清晰可見——順則昌,逆則亡。
《號角日報》還在探索自己的道路,嘗試揣度讀者的愛好,在信息浪費的時代儘量找到切入點,努力維持紙媒的根本。
很多人已經做出了選擇,《諾萬日報》無疑是順應時代的那位,他積極改變了方向,舍棄了繁瑣的調查求證階段和新聞的客觀和真實,將目光瞄準了社會中的一部分群體,不遺餘力地做某些人感興趣、而非真實可靠的“新聞”。
《諾萬日報》的改變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早在數年前網絡媒體還沒有盛行的時候,他們報社就被爆出過為了娛樂和銷量編造抄襲新聞的情況,這件事幾乎是公眾對新聞媒體失去信仰的導火索,再加上網絡信息化的發展,紙媒以一種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速度在人們生活中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諾萬日報》因而也成為全行業和領域中的攪屎棍。
但這並沒有影響對方的發展,《諾萬日報》抓緊時代浪潮在第一時間發展了自己的網絡媒體,在互聯網上通過發布謠言和人們喜聞樂見的小道消息獲得一大批讀者,之後又被收購成立了一家商業宣傳性質明顯的子報社,於是他們在全行業風雨沉浮的這些年裡麵,出賣良心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星球日報》倒是一直堅持著原則和底線,也培養出了多個像露易絲·萊恩和克拉克·肯特那樣獲得普利策的好記者,但這隻是萬分之一且不可複製的好運,畢竟不是每個報社都能遇到布魯斯·韋恩那樣為了追姑娘直接收購報社,但又完全不乾涉報社運行、隻負責打錢的無腦富二代。
現狀始終持續,人們盲目的喧嚷著“新聞業正在消失!”,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巨輪沉沒。
報道開始具有偏向性,就意味著他開始變得盲目。
而這,正是唐納德一直以來最為不滿並且深惡痛絕的。
新聞工作的實質是用核實進行約束。
新聞工作者必須獨立於報道對象。
新聞工作者應該使新聞全麵、均衡。
新聞工作者有責任按良心做事。
這個問題無解,這不僅僅是詹姆森和唐納德的爭吵,是主編與記者的爭吵,是詩和遠方、理想主義者與現實的爭吵,是這個信息過量的自媒體環境下,無數新聞人與這個時代的爭吵。
無解。
彼得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室內兩人在他敲門之後都默契的安靜下來,彼得出現所帶來的東西讓詹姆森驚掉了下巴。
“你是說諾曼·奧斯本重新給了你一次專訪的機會,然後你們順利完成了采訪?”
詹姆森神色驚訝,但並沒有多少喜色,反倒皺著眉有點憂心忡忡,隱晦的看了一眼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的紅毛。
後者手中還捏著那份充滿荒誕言論和莫須有罪名的采訪稿,臉上帶著淤青和創可貼,表情怔愣的看了一眼站在中間自信滿滿的年輕人,然後一言不發的拂袖而去。
詹姆森下意識地想要阻攔,張了張嘴卻並沒說出口,神色複雜的注視著唐納德離開,然後疲憊的捂著臉倒在身後的辦公椅裡。
情景轉換之突然幾乎讓彼得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仿佛他是用了極不光彩的方法頂替紅毛,而不是在對方采訪失敗之後及時為報社做出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