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魄當然沒留下來,他甚至都沒有因為紀梧聲痙攣而多呆一會。隻是把紀梧聲放回床上,輕描淡寫地講了一句:“小聲,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太粘人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冷峻的眉心微微皺在一起,擠出了一條不太深的縱向紋路。居高臨下地看著紀梧聲,後麵不太長的一段時間都不說話,等著紀梧聲自己認識到錯誤,然後像以前那樣乖乖說自己知道錯了。
一點沒超出方魄的預料,歪靠在床上的紀梧聲立馬噤了聲,動人的雙眼隻看了方魄一眼就垂了下去。像是自己真的做錯了事情一樣不敢再與方魄對視。
沒來由的緊張讓紀梧聲大腦裡的神經隱隱作痛,他咬著下嘴唇艱難地吞咽因為難受而溢滿整個口腔的唾液。
然後小聲地說:“我明白了……”
後麵他的抽噎和哆嗦方魄沒看見。
方魄走得太快了,來去都像一陣風。
風永遠自由,被風迷了眼的自始至終都隻有站在風中的紀梧聲。
等紀梧聲重新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換了個模樣,先前那些鋪天蓋地的疼痛恍若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方魄走後沒多久紀梧聲的頭疼就如火山爆發一樣發作,那會他手上都還帶著輔助工具,重得他想抬起手來去揉一揉太陽穴都做不到。
等護工衝進房間時,他已經大半個身子都掉在床下,隻剩兩條沒什麼用的麵條腿還架在床上,同那些亂七八糟的毯子墊子裹在一起,絞得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他的腿,哪個是厚絨毯。
這是紀梧聲最痛苦的時候。艱難的複建不算什麼,喪失了一半的聽力又或者大部分身體的掌控權在疼痛麵前也顯得沒那麼恐怖。
醫學上對疼痛的評級有十個等級,紀梧聲沒有特意地去測算過自己屬於第幾級。他唯一能清晰地感受到的隻有他疼到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唯有鼓膜在瘋狂鳴響。
又或許還有一點心理作用,心裡的那份難過也加劇了這份痛苦。
大概人類真的有什麼自動的防禦機製,當時疼得昏天地暗,紀梧聲都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可每一次都不會真的死掉,隻是暈過去罷了。醒過來先前的疼痛更像一場噩夢,夢見自己錯了,夢見自己惹惱了方魄,夢見自己為自己的錯誤受到了懲罰。
他長長地望了一眼窗外,無力地慢慢翻挪手臂用手側按下呼叫鈴。
雖然知道在自己暈過去這段時間裡護工和傭人肯定已經幫他清理乾淨了所有的狼藉,但還是想洗個澡。
萬一呢?萬一方魄今晚又會過來呢?
紀梧聲總覺得自己狠狠地吐過,不然不會現在吞咽唾沫的時候喉嚨裡還會有腥味。萬一今晚方魄真的來了,親吻的時候嘗到他嘴巴裡味道是這樣的,肯定會影響心情的。
——
熱水注滿浴缸,紀梧聲被兩個傭人抱著扶著抱進浴缸。不同於脊損導致的癱瘓,紀梧聲還留有一些感知,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對冷熱更加敏感一些。此刻被溫熱的水包裹全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放鬆。
感覺到紀梧聲的放鬆,護工沒急著幫他清洗,而是由著紀梧聲浸泡在熱水裡享受為數不多的放鬆時刻。
他太瘦了,平時吃得其實不算少。雖然極少能擁有什麼自由,但營養師定期上門為他定製食譜,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還有一定的加餐。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紀梧聲還是瘦,肋骨隱約可見,唯獨癱瘓久坐後腰腹間堆積了一層薄薄的軟肉,看起來有些突兀,但也僅限於坐著的時候。等躺下了這層軟肉又消失殆儘,隻剩骨盆突兀地顯現出來,連穿尿不濕的時候都能空落落地裹在身上。
具體原因說不出來。可能是那些年趕通告的時候飽一頓餓一頓腸胃早就折騰狠了,所以才會怎麼喂都沒什麼用。下巴永遠尖尖的,平添了點清冷孱弱的美感,也就方魄看到這張臉還能狠得下心來說幾句重話。
浴缸裡有固定紀梧聲的輔助措施,護工幫紀梧聲擺正身體固定好後在旁邊點了隻安神的香薰蠟燭,然後靜靜地退到一邊。這個時候算是彼此都最放鬆的時刻,隻需要注意紀梧聲不會滑進浴缸裡被水嗆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