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鴆酒 重生(1 / 2)

禁庭 流鳶長凝 4082 字 9個月前

紅纓如火,兵甲林立,羽林軍執戟圍了鎮國公主府邸整整三層。

公主自山寺回來後,一直閉門不出,她越是安靜,就越是讓馬車上的少年天子李隆基焦灼。明黃色的龍袍上,五爪金龍的繡紋貼在心口,明明大局已定,明明他才是這場皇權爭鬥下的最終贏家,記憶中的那句毒誓卻不斷在他腦海中盤旋——

我李隆基對天發誓,他日若起殺心,殘殺姑姑,便讓我江山傾頹,眾叛親離!

“陛下。”內侍湊近馬車,恭敬地輕喚一聲,將陷入回憶的李隆基喚回了現實。

李隆基扶了一下皇冠,沉聲問道:“鴆酒準備好了?”

內侍低頭,“是。”

李隆基深吸一口氣,掀簾踏出馬車,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臉上,他覺得有些刺眼,正如府邸匾額上的“鎮國公主”四個大字,一樣讓他刺眼。

少年君臨天下,何須女子鎮國?

“拆了。”李隆基指了一下匾額。

“諾!”幾名羽林軍領命快步衝到了府門前,幾下便把匾額扯下,砸斷在了石檻上。

木碎的聲音傳入李隆基耳中,竟是彆樣的爽利。

他負手而立,嘴角終是多了一抹笑意。

“隨朕進去,送姑姑一程。”

“諾。”

內侍從宮娥手中接過鴆酒,隨著天子踏入了鎮國公主府的大門。

穿過庭院,一路走向內堂,奢華的景致一一映入眼簾,李隆基的眸光卻比方才明亮了不少。

如此窮奢極欲,還不知足,他與她走到今日這一步,絕對不是他的錯。

內侍遞了個眼色給緊隨的羽林軍統領,這偌大的鎮國公主府,沿途空蕩蕩地不見一人,當心有詐。

羽林軍統領心領神會,抬手一揮,示意將士分成左右兩路先行開路,以免公主設局玉石俱焚,傷了陛下。

內堂的大門敞開,隔著朦朧的山水屏風,隱約可見公主提筆書寫的身影。

李隆基一步踏入內堂,龍靴踩上了一張詩箋。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隻匆匆地掃了一臉,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鐵青。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餘。”

他狠狠地踩上了這張詩箋,足尖用力,詩箋很快便在龍靴下碎裂開來。

“怕了?”屏風之後,公主徐徐開口,聲音寒涼,聽不出半點情緒。

李隆基怒然抬眼,“你要舉國搜集她的詩文,我準你!你要厚葬她,我也依你!姑姑,這三年來,但凡你想要的,我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我本可以相安無事……”

“你能把她還給我麼?”公主猝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難得地帶著一絲輕顫。

李隆基沉默不語,呼吸比方才沉了許多。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公主垂頭看著方才寫下的這兩句話,眼底悄無聲息地湧起了一抹淚光。

“她弄權多年,身後的勢力龐雜,我也有我的難處……”時隔三年,他終是願意直麵當年的那件事。

公主隻是淡淡地冷嗤一聲。

李隆基暗暗握拳,指節在袖底咯咯作響。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公主提筆沾了沾墨,一邊寫,一邊念。

“住口!”李隆基厲聲大喝。

公主充耳不聞,繼續溫聲念道:“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屏風突然倒下,李隆基拔了羽林統領的佩劍抵在了公主喉前,“朕讓你住口——!”

公主卻笑了,終是擱下了筆。

她緩緩抬眼,眸光如死水般黯淡。今日公主並沒有梳髻,鬢邊的青絲長長地垂在肩上,如同她整個人一樣,毫無生氣。

劍鋒嵌入血肉,血珠自劍鋒處沁出。

李隆基慌忙撤劍,背過身去,“姑姑,你何必如此逼我?!”

“嗬。”公主長身而起,哪怕已知今日是窮途末路,心底卻從未有過一個“怕”字。雪白的長袍迆在身後,她漠然看向了端著鴆酒的內侍——雖說眼角已有歲月的痕跡,皇家與生俱來的貴氣卻絲毫未減。

內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把頭垂下。

“斟酒。”公主長袖微揚,聲音響亮。

內侍愣了愣,並沒有立即斟酒。

李隆基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如姑姑所願,斟酒。”

“諾。”內侍提壺斟酒,手腕微顫,灑了幾滴出來落在盤底,很快就毒蝕出了幾個小洞。

內侍心驚膽戰地走近公主,奉上鴆酒,話卻哽在了喉間。

公主拿起酒盞,淡漠地看向了李隆基,“她曾許願,願我福履綏之,太平長安。”

“姑姑本來可以的。”李隆基彆過臉去,不敢看她。

“三郎,彆再自欺欺人了,你殺她,為的也是今日吧?”公主的話好似一把利刃,瞬間洞穿了李隆基的心房。

明明是八月,此時的氣氛卻變得寒涼之極。

公主望向幾案上鋪著的信箋,臉上終於有了溫和的笑意,隻聽她喃聲輕喚:“婉兒……”一聲久違的輕喚,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往昔的點點滴滴。

三年歲月,消磨不了她與她的那些過往。

她終是讀懂了《彩書怨》,卻再也尋不回那個寫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