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霄禾給的答複很篤定,“對。”靜默片刻,他又改了答案,“在國外做過兼職,算嗎?”
張妤朵捏著杯子,心煩意亂下錯拿成了白酒,辛辣直通五臟六腑,燒得她麵色潮紅。
劉起元幫她拍背,長輩似的嘮叨,“怎麼看也不看就把我的酒喝了。”
她被嗆到,咳個不停,胃裡一陣翻湧,“抱歉,我去下衛生間。”
劉起元拉開椅子起身,緊張道:“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去。”
張妤朵堅信譚霄禾的冷漠是裝出來的,以為他會像從前那般嘴硬心軟地找借口跟出來,關心她,哪怕簡單交代一下離開的原因,大家好聚好散也行。
然而在盥洗池待了十分鐘,期待中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包廂傳來此起彼伏的劃拳聲,她站在走廊儘頭窗口吹風,任由霧蒙蒙的細雨落在臉上,待思緒清醒,呼出口氣穩了穩心態,推門進去,回到自己位子上。
不管旁人的歡聲笑語,張妤朵直奔主題,“劉叔叔,我能拒絕這次合作,重新競標嗎?”
“你想解約?”
“嗯。”
劉起元緊繃著唇跟她科普規則,“我們合同已經蓋章了,你執意解約要承擔法律責任,其次,負責競標的領導們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行政處分。到時候彆說華創口碑會受影響,今後在圈子裡,怕是難混。”
被捧在掌心事事順遂的大小姐雖然隨心所欲了些,但在重要場合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瞧她樣子不像開玩笑,劉起元忙問:“之前不是聊得蠻好呢,怎麼突然變卦?”
張妤朵抿抿唇,心虛道:“把這麼重要的項目交給他們,我不放心。”
結合今晚的種種跡象,劉起元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你對譚總有意見?”
“……”比她多吃二十年飯的長輩,果然不好唬。
劉起元語重心長地勸導她,“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是你踏入生意場上的第一堂課,好好學著。”
張妤朵放棄解約的想法,既然此路不通,她可以在彆的地方找補。
比如……
故意給他難堪?
讓他端茶倒水?
命他捏肩捶腿?
不行不行,這報複前任的手段太幼稚了,根本不解氣。
劉起元不懂女孩子家心裡的彎彎繞,“我還以為你一直盯著譚總看,是對他感興趣,準備飯局結束後幫你搭條線呢。”
“誰一直了!”張妤朵臉上寫滿抗拒,急著撇清關係,“搭個鬼的線啊,我對他沒興趣。”
男人絕情等於無情,她犯不著為了這麼個前任茶飯不思。
正當她研究怎麼在飯局上給譚霄禾難堪時,主位的陳德喝得興起,開始不停給他讓酒,“咱倆屬於忘年之交,相見恨晚,今天必須碰一杯,不對,男子漢大丈夫,最少得喝三杯!”
“多謝陳科長的厚愛,我今晚要開車,真的不能喝酒。”譚霄禾試圖婉拒。
陳德堅持,“叫代駕,在平台下單很方便。”
張妤朵不知道去衛生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陳德一前一後兩副麵孔,對待譚霄禾客客氣氣,一副攀親道故的討好姿態。
傅尤見朋友不好意思推托,站起來接過酒杯,幫忙打圓場,“我跟您喝吧,他去年出車禍撞到腦子,在醫院昏迷了四天。現在一到刮風下雨的天氣,或者喝點酒聞到煙味之類的,就頭疼。”
“啊,這麼嚴重?”陳德自責極了,“我不了解你的身體狀況,不知者莫怪呀。”
譚霄禾笑了笑,“不礙事。”
“車禍?昏迷了四天?”
張妤朵揪著一顆心,凝著他的腦袋觀察,迫切想知道事故對他身體造成的影響,完全忘了準備開戰的熊熊鬥誌。
眼下把這件事拎出來講,譚霄禾隻能如實道來,“去年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運氣不好,下山遇到了連環車禍。”
結果可想而知。
張妤朵喉嚨發緊,酸澀蔓延至心口,聲調溫柔似水,像換了個人,“怎麼不養好了再創業呢?”
“醫生說已經沒問題了……”
周紹文打斷他的話,邊說邊用手比劃,“腦袋裡這麼大個血塊壓迫神經,到現在沒消掉,還得了選擇性失憶症,這叫沒問題?”
傅尤在旁搭腔,“我們勸你再休養段時間,怎麼說都不聽,真是仗著自己年輕,不惜命。”
周紹文:“你發現了嗎,他和他外公那倔驢脾氣如出一轍。”
“我早就發現了。”唱雙簧的兩人對視一眼,碰了杯酒。
聽完來龍去脈的張妤朵終於知道,為什麼他今天隻字未提在京都任教過,“你們說的這個選擇性失憶症,不會剛好忘了去年某個階段發生的事吧?”
傅尤塞了一嘴的烤鴨肉,講話含糊不清,“神了,你怎麼一猜一個準!”
嗬嗬。
前任重逢,他卻說“初次見麵”,張妤朵還以為他裝不熟,故意氣人呢,萬萬沒想到其中另有隱情。
幸好她沒有因為生氣離開飯局,否則就永遠不知道真相了。
譚霄禾放下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交疊,洞若觀火的眼神盯得人無所遁形:
“張小姐會介意嗎?”
那種在課堂上突然被老師點到名字回答問題的慌張感,嚇得張妤朵瞬間坐直了腰。
譚霄禾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探究,“畢竟我確實因為身體原因把公司全權交給周總處理,概不出麵,連這麼重要的合作也沒有參與。”
“……”
噎在嗓門的話這時候再問,顯得她咄咄逼人,以小欺大了。
可是,誰家大股東簽完合同才露麵呀,這種事後複盤的行為,張妤朵有理由懷疑他居心叵測。
轉念一想,她剛才跟劉起元商議解約,說話音量控製得很小,他聽到了?
譚霄禾像擁有看臉識人心的能力,一語道破她的心思,“醫生說不用手術,保守治療,隻需要定期回港城做身體檢查,所以張小姐不用擔心兩家公司後續的合作事宜。”
她抿口茶水,“我沒有介意啊。”
“哦,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悶悶不樂,是有什麼不滿意,”他低頭認錯,“抱歉,是我多慮了。”
傅尤神經大條,根本沒察覺到當下狀況,“不就失去了半年記憶嗎,這能影響什麼?”
譚霄禾站在甲方立場分析,“華創是大企業,做事嚴謹,合作當然要考慮各種因素。”
後來他們聊了什麼,張妤朵已經無心去聽了。
比起彆人,她更傷懷的是自己那段被遺忘的,當初追求愛情放下驕傲,轟轟烈烈的過程。
飯局結束,周紹文去結賬,其他人忙著送住建局的領導們。
張妤朵從衛生間出來,洗完手給自己補了個妝,打掃衛生的保潔阿姨提醒剛拖完地,比較滑,走路當心,她道句謝,拎著包離開。
轉身看到譚霄禾懶散地坐在休息區,修長手指敲擊手機屏幕,不知道在忙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