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 九隅兄這鞋,很彆致。(2 / 2)

深恩不負 臥底貓 6636 字 9個月前

這才幾日不見,他是不是長高了一點?

祝予懷回過神來,展顏而笑:“濯青來得好早。”他放下筆起身來迎,又問道:“這一位是?”

“在下高邈。”高邈抬手抱拳,“圖南山中得郎君相助,一直未能當麵相謝,還望勿怪。”

祝予懷忙抬手回禮:“舉手之勞,高將軍不必客氣。”

“‘高將軍’?”德音好奇地看著高邈,“你也是朔西來的將軍嗎?”

高邈低下頭,才看見還有這麼個小不點兩眼放光地朝著自己打量,笑道:“是啊。”

“德音,不得無禮。”祝予懷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說,“兩位先隨我進屋坐吧,正好煮了些熱茶。

德音丟下手裡的魚食,歡欣道:“我也去!”

祝予懷引著人往屋內走去,行走之間,衣擺下漏出雙棗紅色綴白絨邊的鞋來,與他這通身的淺淡一襯,分外惹眼。

衛聽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九隅兄這鞋,很彆致。”

祝予懷身形一頓。

要命,他今日穿的是那雙虎頭鞋!

這鞋雖幼稚,但是又軟又暖和,居家久了他就妥協了,甚至還穿得有點上癮,都忘記了換。

“是嗎。”祝予懷臉上禁不住有些熱,“這鞋是父親送的。樣式是稚氣些,不過挺暖和……冬日麼,就是要暖和些才好。”

衛聽瀾聽了,有些羨慕:“想不到九隅兄這麼大了,還能得令尊這般無微不至的愛護。”

祝予懷看他說得認真,倒有幾分意外,失笑道:“濯青莫要笑話我了。在家父眼中,我怕是隻有三歲。”

“哪兒是笑話。虎頭驅鬼辟邪,繡在孩童鞋上,是為祈福孩子沒病沒災。”衛聽瀾也笑了聲,“小時候每年過年,我娘都會納雙新的虎頭鞋。我那時總不知愛惜,滾得全都是泥,跟著我娘去湍城探親時,卻還舍不得脫……”

衛聽瀾頓了頓,像記起了什麼似的,笑容淡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祝予懷聽到“湍城”二字,卻記起了些邊疆舊聞。

傳聞說七年前湍城被圍時,朔西都護使衛昭的夫人與幼子都在城中。彼時衛昭帶著長子鎮守白頭關,與瓦丹主軍交戰,雖收到了北疆的求援急報,卻趕不及調兵馳援湍城。

衛昭在那一戰中永遠失去了結發妻子。算起來,那時衛聽瀾隻有八歲。

湍城一戰不堪回首,一個八歲的孩子,該是何其艱難才活了下來?

祝予懷有些不忍心細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外麵冷,進屋吧。”

屋內隱隱浮動著草藥苦香,雖燃著暖爐,卻沒有半分燥氣。

落座時,衛聽瀾摸了摸來之前收在衣襟裡的東西,躊躇了一瞬,又放下了手。

高邈屁股挨著坐墊,頭一句就忍不住談起了追影:“在下此行,除了要謝祝郎君的救命之恩,還要謝您勞心費力地為追影療傷。這一人一馬的恩情,在下實在無以為報。往後郎君若有什麼難處,用得上我高邈的,隻管開口。”

“將軍客氣了。”祝予懷替兩人斟了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追影……是將軍的戰馬?”

高邈愣了愣,又恍然若悟:“郎君以為是阿瀾的?”

祝予懷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日見濯青對它愛護備至,誤會了。”

“倒也是,阿瀾從小就喜歡追影,恨不得早生幾年把它從我手底下搶了去。”高邈笑起來,“郎君莫看他現在規規矩矩,這小子六七歲那會兒野得要命。有回趁著我不在,偷偷牽了追影出去跑馬,玩得太瘋,摔破了頭。幸好追影那會兒也隻是小馬駒,地上又有草墊著,隻叫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能動了,他又跑去馬廄眼巴巴地蹲著,追影看了都嫌他。”

祝予懷聽著,覺得有趣,又情不自禁地有些欣羨。

他在雁安養病的這些年,安安靜靜地度過了本該是最輕狂、最愛瘋鬨的年紀,如今回想起來,竟是沒一件能像這樣被拿出來調侃一二的年少軼事。

祝予懷悄悄看了眼衛聽瀾,見他麵無表情地正襟危坐,渾身都寫滿了“不高興”,不由得漏了一聲笑。這笑像貓爪似的在衛聽瀾心裡撓了一把,他悶聲不語,端起茶盞猛灌了一口。

祝予懷莞爾:“聽說朔西人人愛馬,果然名不虛傳。”

“是啊,朔西突騎離不開馬。”高邈感歎道,“到了戰場上,戰馬是與我們出生入死的夥伴,更是我們的倚仗。我少時狂傲,頭幾回上戰場時,滿腔的熱血沒處灑,若非有追影,怕難平安無恙地活到今日。”

高邈是健談的性子,看祝予懷聽得專注,便擱下茶盞細細講起來。

“有年冬天瓦丹侵擾邊境,我隨輜重隊往白頭關前線運送糧草,可雪太大堵了馬道,我們隻能鋌而走險繞了路,結果半道上正好遇到了瓦丹人的騎兵。”

“那一戰打得很艱辛,冰天雪地,手都快凍沒了,我一時不防,被打落了手裡的刀。幸而追影反應快,一撅蹄子毫不留情地把我甩下了馬,摔得是夠嗆,卻堪堪躲過瓦丹人劈麵而來的一刀,這才撿了條命回來。”

德音聽得入神,緊張道:“後來呢?打贏了嗎?”

“打贏了。”高邈微歎口氣,“得虧那不是他們的主力。可惜糧草在混戰中損失近半,運到白頭關時,將士們已經餓了兩天肚子。就靠著我們送去的那麼一點糧,硬是又撐了六七日,等到了青絲闕的援軍,這才裡外包抄,大破敵軍。”

祝予懷唏噓不已:“多虧了將士們在前方披肝瀝膽,天下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朔西突騎……不愧為大燁的銅牆鐵壁。”

是啊。衛聽瀾手指摩梭著茶盞,神情晦暗不明。

朔西將士用血肉築成的銅牆鐵壁,擋住了瓦丹的豺狼虎豹,卻擋不住澧京的忌憚。父親和大哥一生為國儘忠,前世卻落得那般下場……

“高將軍。”德音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我能拜你為師嗎?”

衛聽瀾的手一頓,滿腦子陰鬱的想法才剛破土而出,好似就被人一鐵鍬拍回去了。

幾人齊齊看向德音,屋內一片沉默。

祝予懷輕咳一聲:“德音……你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該改改了。”

“哎呀我知道,三思而後行嘛。”德音委屈撅嘴,“可我剛剛反複想了好幾遍呢,我是真心實意想拜師!”

“不是,你一個小女娃……”高邈一頭霧水,“拜我為師,我又能教什麼?”

“我想請您教我習武。”德音站起身,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您看,話本子裡的大英雄都長您這樣的——身量八尺,麵如羅刹,威風凜凜,所向披靡!我雖長不到那麼高,但我也想像男子一樣橫刀策馬,保家衛國!”

祝予懷頭皮發麻。

這一串描述莫名有些耳熟是怎麼回事?

“過、過獎。”高邈欲言又止,“那個,祝郎君,她這……你不說點什麼?”

祝予懷抿了口茶緩了緩,不好意思道:“將軍莫要見怪。德音自小跟著家中侍衛習武,一日不曾落下。她這人,事事都愛偷懶,唯獨對舞刀弄槍情有獨鐘,我不願拘著她。”

高邈麵露難色:“可是……”

祝予懷忙笑著解釋:“當然,我絕沒有強求您收徒的意思。師徒緣分勉強不來,一切還需她自己去掙。您聽憑本心即可,千萬彆有壓力。”

高邈剛要鬆氣,就聽德音讚同地說:“我知道的,高手收徒前總要先考校一番。師父要考我什麼?劈、砍、刺、崩、點、斬,我都練過,要不都來一遍吧?”

高邈麵色微僵:“不,等等……”

這怎麼就喊上師父了呢?

“不用等了,擇日不如撞日!”德音一把抱住高邈的胳膊,“我現在就去院裡舞刀給您看,好不好?好不好嘛,師父——”

她一番胡攪蠻纏,高邈就神智混亂地被她拽出去了。直到看著德音不知從哪掏出把木刀,開始哇呀亂叫、瞎劈胡砍,高邈腦袋嗡嗡地站在院中,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不是,他今日是來乾嘛的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