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 九隅兄這鞋,很彆致。(1 / 2)

深恩不負 臥底貓 6636 字 9個月前

高邈肩上傷還未好全,不過毒素已被方未艾壓製了下來,下地行走已不成問題。比起養傷清毒,更叫他操心的反倒是衛聽瀾——這人進宮一趟,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

明安帝的賞賜到得很快,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封聖旨和任命文書。傳旨的內侍喜氣洋洋地念完,一院子的人麵麵相覷,才知道明安帝封衛聽瀾為景衛左統領的事。

衛聽瀾謝了恩,收下後看也未看,徑直又回了房中。

於思訓於心不忍,想去勸慰一二,卻被高邈攔了下來:“往後在澧京,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旁人說什麼都無用,得要他自己想通才行。隨他去吧。”

於思訓無法,隻得叫人輪流守在院裡,到點了送飯食擱在他房門口。

衛聽瀾把自己關進去之前,不知從哪兒搞了一堆形製各異的刀具。衛府上下憂心忡忡地觀望了四天四夜,第五日早晨,衛聽瀾終於打開了房門。

他眼底青黑,心情卻似乎不錯,甚至莫名其妙地對守在門口的侯躍露出一個笑,把侯躍嚇得魂飛魄散。

衛聽瀾走到天光大亮的院子裡活動了一番筋骨,在侯躍緊張的注視中,神清氣朗道:“叫人將祝郎君的馬匹刷洗乾淨,明日我要去祝府。”

高邈得知衛聽瀾肯把自個兒放出來了,總算鬆了口氣,轉頭吩咐人備年禮,打算明日跟衛聽瀾一塊兒去——除了想向祝予懷親口道聲謝,也為了追影。

自從圖南山一彆,高邈惦記追影惦記得抓心撓肝,實在等不及想去接自己的寶貝戰馬回家了。

翌日,高邈起了大早,在府門口親自盯著人清點馬匹和謝禮。左等又等,車駕都套好了衛聽瀾才堪堪邁出府門,等得滿心窩火的高邈一轉頭瞧見他,催促的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愣是一句都沒罵出來。

衛聽瀾不緊不慢地從台階上往下走,他今日穿了一身鴉青色的窄袖錦袍,流轉著綢緞生暈的光。那衣料收得精細,服服帖帖地束著腰肩,襯得整個人清俊挺拔,細細一看,前襟袖口還繡著雲紋,低調又漂亮。平日裡總隨手一束的長發也仔細梳理過,用枚古樸的銀扣束在頭頂,行走間發尾隨風輕晃。

焦奕抱著刀倚在馬車邊,從鼻子裡發出聲輕笑:“小郎君今日風流啊。”

高邈卻是眼皮直跳。

這一身行頭是挺清貴,可擱在這混球的身上,怎麼看怎麼詭異。

衛聽瀾從小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樣式的衣服,嫌它束手束腳,打架不暢快。他老爹每回找人給他裁新衣,想把他拾掇得規矩像話一點,他都百般不情願,非要揀著他兄長的舊衣穿。

今日是抽的什麼風,把預備給他在除夕宮宴上穿的新衣都給翻騰出來了?

高邈心情複雜地看了眼籌備齊全的年禮,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要去給這小子說親的錯覺。

衛聽瀾終於閒庭信步到了階下,抬起雙波瀾不驚的眼,見眾人都神色古怪地望著自己,不悅地抿唇:“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侯躍乾巴巴笑了幾聲:“那倒沒有,就是,那什麼……人靠衣裝馬靠鞍,小郎君如此裝束,瞧著真精神,都看不出是在朔西吃沙子長大的了,你們說是吧,哈哈哈哈哈……”

於思訓挨個清點完馬匹走過來,清咳一聲,侯躍趕忙捂住了嘴。

“高將軍,衛小郎君。”於思訓說,“已經整頓完畢,可以啟程了。”

衛聽瀾“嗯”了一聲,眼風意味不明地掃過侯躍,把他看得一個激靈。

眾人見勢不好,紛紛挪開目光,各自眼觀鼻、鼻觀心——剛剛是誰說的吃沙子來著,我們可什麼都沒聽見啊!

衛聽瀾有點不爽。

從他出府門到現在,唯一一個誇了自己的隻有侯躍。

竟然隻有侯躍!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平時一個個都耳聰目明的,怎麼到了這會兒全變成了瞎子啞巴,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真就有這麼不忍直視嗎?

偏偏衛聽瀾又不能掰著他們的臉要他們看,隻能壓著火吐出一句“啟程吧”,滿心不快地撩起簾子上了馬車。

眾人長舒口氣,紛紛轉頭去牽自己的馬。

於思訓理了理韁繩,一抬眼,看見走到身旁的焦奕胡子拉碴、沒個正形的流氓樣,忍不住說:“你好歹也拾掇拾掇自己。”

“是小郎君去見恩人,又不是我。”焦奕懶散地抻了抻胳膊,“咱們不過是去送馬,頂多喝幾口茶就回來了,馬廄裡的馬兒可不會嫌棄我。”

“馬不嫌棄,我嫌棄,行了吧?”於思訓翻身上馬,催道,“該走了。”

“哎,於兄,你這話可就太傷人了。”焦奕跟著上馬,“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戰場上滿身臟汙的時候誰都不嫌棄誰,怎麼現在還挑剔上了?”

於思訓微微皺眉:“話多。”

“噢——我明白了。”焦奕驅著馬,不前不後地跟著他,“小郎君在澧京舉目無親,好不容易才同祝家郎君有了點交情,於兄是擔心我這糟心模樣汙了貴人的眼,要害得小郎君白白失了個好朋友,是不是?”

焦奕一邊說著,一邊傾身湊到於思訓眼前,抬指虛點了點自己的臉龐。

一道溝壑般的長疤猙獰其上,從眉心劃過鼻梁,一直蔓延到左下頜,叫人打眼一看,隻覺得刺目又心驚。

焦奕一離近,於思訓便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炯然深邃的眸光,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早就知道,焦奕的麵孔棱角分明,眉如長林眼如漆,那凶戾疤痕底下藏著的,本該是一副神儀俊朗的好相貌。

於思訓麵無表情地轉過臉不看他:“說的什麼蠢話!”

“於兄不是這樣想的嗎?”焦奕故作委屈,“方才還嫌我礙眼呢。”

“我沒那個意思。”於思訓蹙起眉,“世上並非人人都以貌取人,就算有,你又何必在意那些膚淺之人的想法?一道疤而已,何必自怨自艾……”

“這是在安慰我呢?”焦奕狹眸輕挑,像覺出了什麼趣味似的,“哎呀,於兄可真是菩薩心腸,叫我都不忍心捉弄了。”

於思訓頓了頓,才知道他方才是裝的,氣急道:“你這人——”

焦奕咬著字意味深長地笑:“我這人?”

於思訓張了張嘴,臉上青紅不定。

這人向來如此,“混賬”二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就跟那道從不遮掩的疤痕一樣,壞也壞得張揚。反倒是他自己不小心著了道,跟個沒臉沒皮的混賬說那些安慰人的話,簡直自討苦吃。

“跟你沒話說!”

於思訓低罵一聲,驅促著馬往前而去。

焦奕笑出了聲來。

*

祝予懷近幾日難得睡得都不錯,雖然仍舊醒得很早,卻不顯疲態。除了挾筴讀書、為年後的擢蘭試做準備,興致來時,還和在雁安時一樣,搬出桌案來坐在廊下畫竹。

衛聽瀾和高邈被曲伯引著穿門過廊,到了祝予懷住的那間小院,半掩的木門一推即開,衛聽瀾便一眼瞥見了坐在長簷下,垂著眼磨墨濡毫的人。

許是怕冷,祝予懷在身上裹了條雪色毛裘毯子,膝上又擱了捂手的暖爐。他的身形清瘦又挺拔,雪白毛裘鬆鬆罩住肩頭,好似孤峰覆雪。

案上畫紙平鋪,擺著蠻箋象管、冰甌雪椀,邊上煮著一爐茶,輕霧嫋嫋。

時隔多年再一次站在這院落中,曾經明豔如烈日的院中人褪去了記憶裡恣意的光芒,霽月初雪般安然地坐在那兒,好似變了,又恍如沒變。衛聽瀾不由自主地止步,心頭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似的怪異感。

德音正趴在門旁水缸邊上逗金魚,高邈身量太高,甫一邁入院中,驟然投下的陰影驚得幾尾魚滿缸遊竄。德音“哎呀”一聲,抬頭看見來客小山似的塊頭,詫異地止了聲。

祝予懷手中筆頓了頓,抬眼看來。

院門口,一身颯爽錦衣的少年郎站在幾竿修竹旁,舉步不定地望著他。

兩人視線相觸,祝予懷怔愣一瞬,隱約覺得今日的衛聽瀾似有哪裡不同。